第二十九章

那天晚上成芸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家的。

她回到公寓,把自己摔到**,躺了好久好久。

坐起來是因為冷,她忘了開空調,而等她開了空調後,又發現自己外套找不到了。

如果說成芸這房間還有什麽優點的話,那就是找東西方便。成芸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亂放,因為一打眼過去,屋裏一共就那麽幾樣,放哪都能找到。

所以在成芸找了十分鍾依舊沒有找到外套時,她幾乎氣炸了。

她在空****的房子裏嚎叫一聲。

屋子雖然空,但還不至於有回音。

喊完一嗓子,成芸忽然想起來,衣服在車裏,她忘了拿回來。等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點了一根煙,成芸盯著天花板,才慢慢清醒過來。

多長時間了?

窗外燈火輝煌,成芸看著緩緩盤旋的煙霧,心想,到底多久了?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她有點記不清了。

事實上,她很驚訝自己居然還能認出他,並且在那條追逐的道路上順暢地喊出他的名字。

她以為她忘了——當初偶爾的一次停留,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記憶就像是一本書,可成芸天生就不是喜歡看書的人。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強行拉著複習課本的高中生一樣,被迫看了好多章節,心煩意亂。

成芸抽完一根煙,又點了一根。

回憶總要有個起始。

成芸咬著煙,想起了她從貴陽下車的那個瞬間。有了這個瞬間後,之後一係列的記憶都撲麵而來。

成芸恍然想起,她還沒有問過張導遊身體怎麽樣了,也沒有問劉傑旅遊社的錢都算清了沒有。

甚至於那個苗王銀店的頭飾,在她給對方發過地址後,也就再沒消息了。或許是店長反悔,或許是他們不想先發貨後收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成芸揉了揉腦袋,最後想到了周東南。

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在公司附近碰見他到底是巧合還是其他。

他居然還開起黑摩托來?

成芸急躁的脾氣下去,忽然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聲。

這人就跟繁華世界裏隨處可見的野草一樣,別的沒有,紮根能力無人能敵。

她最後想到——他是不是來找她的?

成芸站起身,來到窗戶前。腳下是一條明亮的街道,已經半夜,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不過還是有車輛通過。

玻璃窗上反射的成芸的影子,顯得有點冰冷。

不管是不是來找她,結果都一樣。

這段插曲讓成芸當天晚睡了兩個小時。第二天起床,成芸有點脾氣,上班時若有若無散發著的沒事勿擾的氣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郭佳中午來找成芸吃飯,一邊吃一邊聊家裏的事,說著說著感覺成芸不在狀態,問了一句:“怎麽了?”

成芸搖頭,“沒什麽。”

“今天晚上出去玩,我叫了幾個人,唱歌去。”郭佳說,“去不去?”

“我不去了。”成芸低頭吃了一口飯,說:“我今天要加班。”

“你個老板成天加什麽班啊。”郭佳皺著眉抱怨,成芸一聽一過,沒有回話。

其實她今天並不需要加班。

她是硬生生在辦公室裏坐到九點的。

因為昨晚,她就是九點走的。

成芸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態,好像是想要抓住某些證據一樣。不過她完全沒有考慮接下來,如果真的找到證據,她下一步要做什麽。

九點整,成芸拿包走出公司。

開著那輛黑色的淩誌,成芸再一次拐進了那條小巷。

晚上太冷,街上行人來去匆匆。

成芸把車停在昨天的位置,車窗開了一道小縫隙,然後就坐在車裏抽煙。

路邊奶茶店的燈箱壞了,不時一閃一閃。

成芸胸口壓著東西似的,怎麽深呼吸都沒有用。

可這晚她並沒有看到周東南。

她開車回家,心裏想,或許真的跟他說的一樣。

他隻是來送東西。

亦或者,他除了送東西,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隻不過,這些事情裏並沒有她。

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想到這,成芸舒出一口氣。可是舒完一股氣之後,另外一股氣又冒了出來。

一下一上,收支平衡。

胸口還堵著。

“操。”成芸在車裏忍不住罵了一句。

李雲崇最終選了雲南的那塊地。

這塊地不在省會昆明,也不在大理麗江這些雲南著名景區,而是在玉溪。

成芸對這兩個字的概念僅僅在於煙。

“玉溪是個好地方。”李雲崇說,“馬上就過年了,要是有空,我帶你去看看那片地。”

既然已經決定了,李雲崇效率也高了起來,跟成芸說:“年前我找一家建築公司,設計幾套方案,到時候咱們再選一選。”

成芸本來以為李雲崇隻是一時興起,但是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這樣。

“你不用這麽急吧。”成芸把一疊材料放到茶幾上,說,“就算要住,也還有五六年,萬一以後你又碰到更好的地方了呢,這兒不白買了。”

“現去現蓋的房子那能住麽。”李雲崇衝了衝手頭的茶具,說:“房子弄好,要擱一擱,沉一沉,到時候才好住。”

成芸簡直無話可說了,“行,都隨你。”

那天晚上李雲崇約了幾個朋友,在家吃飯。李雲崇把自己買的地拿出來給他們看,幾個男人圍繞著地皮聊得不亦樂乎。

有兩個人帶了老婆來,吃完飯,成芸跟兩個女人到一邊閑坐。

人不熟,但是不妨礙聊天。

屋裏溫度高,加上人剛吃完飯,幾個女人臉上都泛著悶紅。成芸站起身,去旁邊推開半扇窗戶。

隔間裏是李雲崇養鳥的地方,成芸無意之中瞥了一眼,意外地發現籠裏隻有兩隻鳥了。

她微微一頓。

她記得從貴州回來的時候,明明還有三隻的。

“哎,成姐看鳥呢?”

成芸扭頭,曹凱站在她身後。那桌的男人還沒聊完,看起來曹凱是下桌上洗手間,回來時路過這裏。

“我透透風。”曹凱手裏拿著牙簽剔牙,一邊說:“太熱了,這李總家采暖真好,大冬天屋裏跟蒸爐似的,都能直接穿背心褲衩。”

成芸沒說話,又轉頭看著鳥籠。

曹凱喝了酒,人微醺,眼神也有點迷離。

他見成芸看著鳥,自己的目光也落到上麵。

不知道是對成芸說話,還是自言自語,曹凱淡淡開口:“李總養鳥真是講究。”

成芸側目。

曹凱指著鳥籠說:“又精了一步。”

成芸聽不懂,轉過頭問曹凱:“我之前看還有三隻,怎麽越養越少了?”她知道李雲崇不可能把鳥養死,少了隻可能是他放走了,或者送人了。

曹凱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原因?”

“我上哪知道。”

“貴精不貴多唄。”曹凱簡單解釋,“養了大半輩子了,總會悟出點什麽。你看那些武俠小說裏寫的,高手練功練到最後,全都九九歸一了,這萬事萬物一個道理嘛。”

莫名其妙,成芸嗤笑一聲,剛想損幾句,門鈴響了。

屋裏談笑聲未落,曹凱奇怪地問了句:“還有誰要來啊?”

“應該沒人了。”成芸也有點疑惑,她對曹凱說:“我去看看,你回去坐吧。”

曹凱點點頭。成芸往門口方向走過去。

餐廳離門口有一段距離,隔了一堵牆,似乎連裏麵人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門鈴響了兩下就停了,成芸走到門口,一邊問是誰,抬手準備開門。

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在成芸的手落到門把上的一刻。

就像是某種直覺一樣。

沒等外麵人回答,她已經把門打開了。

寒風灌入。

他還穿著那天那身衣服。

一點花紋都沒有的黑色短款羽絨服,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棕色的高幫鞋。脖子上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在領口前係了個大結。

這次他還帶了頂帽子,整張臉隻露了一雙眼睛出來。

成芸預感成真,她迅速地往後看了一眼。從她這裏看不到屋裏的情況,聽聲音,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成芸從屋裏出來,門扣上一些,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你幹什麽!?”

周東南把手套摘下來,用手拉了拉圍巾,露出嘴巴,說:“你別出來,外麵太冷了。”

成芸險些抬腳給他蹬下去,她指著他,“我說的話你都當放屁了是不是?”

“沒。”

成芸被他這裝傻充愣的態度激得眯起眼,隻說了一個字——

“滾。”

周東南低了低頭,複又抬起來看著她,他神色不變,說:“我是來送東西的。”

“送什——”成芸剛開口,周東南就指了指下麵。成芸目光落下,才發現地上有個大箱子。

“什麽東西?”成芸踢了一腳。

周東南連忙扶住,“別踢。”他說,“你的頭飾。”

頭飾。

周東南怕她想不起來似的,又提醒她。“你在苗寨裏買的。”

成芸瞠目結舌。

周東南又說:“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給你賬號,你把錢給了。”

停,等等——

成芸問題太多,她盡力地捋清思路,選一個最能代表她心情的問題,還沒等她選完,屋裏傳來聲音。

“怎麽了,是誰?”

是李雲崇。

他正朝這邊走過來。

成芸把箱子拉到屋裏,推了周東南一下,看也沒看他一眼,隻低聲說了句:“晚點再說,你走。”就把門關上了。

她拖著箱子過了玄關,李雲崇剛好露麵。

“誰啊?”

“快遞。”

李雲崇也看到了地上的箱子,說:“這麽大,你買什麽了?”

成芸悶頭推箱子,說:“之前在貴州玩的時候訂的,一個裝飾品。”

李雲崇下了桌,自然有人跟過來。

曹凱和另外一個男士過來,一看這場麵,都連忙過來幫忙搬。

李雲崇在一旁看著,曹凱撅著屁股把箱子搬起來,問成芸:“成姐,放哪啊,我給你拿樓上去?”

成芸還沒開口,李雲崇說:“拿屋裏來,咱們欣賞欣賞。”

大箱子被抬到客廳,女人也不聊了,男人也不吹了,全都圍了過來。

成芸想要象征性地笑笑,卻發現笑不出來。

——見他也跟喝苗族的酒似的,全都是後反勁。

李雲崇抬抬下巴,“打開。”

曹凱幫忙找剪刀,一邊問成芸:“成姐,你這買的什麽裝飾品,還挺沉的。”

“嗯。”成芸點點頭,看著箱子被一點一點拆開,“銀飾,苗寨裏買著玩的。”

旁邊一個人問:“都這麽久了才送來?”

成芸隨口說:“找人現做的。”

箱子打開,那個鳳凰頭飾端莊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頭飾跟成芸在店裏看到的一模一樣。密集的銀片拚成長長的鳳尾,在吊頂下泛著亮光。頭飾兩邊的掛墜也很好地包了起來,以防磕碰。

大夥看見,你一句我一句地誇讚漂亮。

成芸總算有點緩過神,微笑著一一應對。

李雲崇卻至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