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祈在宴席上溫文爾雅談笑風生,既不失皇族的高貴威嚴又不顯得難以親近,舉止也好氣氛也好,全都是那樣恰到好處。

可是白月卻覺得這個有著一雙明澈風流眼睛的年輕王者,在那溫和典雅的笑容之下,真實的表情是冷的,沒有溫度的。

從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開始,直覺就告訴她,這個被稱作長陽王的男人,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聽說長陽王一家曾經犯了重罪,被發配到極遠極荒涼的地方,應是一輩子都無翻身之日了,卻在新君即位後不久,以一種波瀾不驚卻不容質疑的姿態回到京城,再度靠近權利的中心。

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下午那個對於逝去的生命視若無睹的冷情男子,和現在的這個人,真的是一個人嗎?

想到這裏,白月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惶恐,當她為了掩飾心中不安的情緒喝下琉璃杯中的酒時,對於劉修祈那幽深黑暗的眸子便裝作視而不見。

李老爺又是一番恭維之後,便是歌舞表演,與此同時各種精美的菜式被一一呈了上來。

總算正式開席了。

白月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

“都是些簡單的食物,怠慢了王爺,還請不要見笑。”李環道。

“客氣了。”劉修祈淡淡道。他目不斜視小口的吃著飯菜,手肘的角度,手指的力度,整體的姿勢,每一處細節都是那麽優美,簡直無可挑剔。而且一點聲音也沒有,一時間四周靜極了,白月有些不敢大聲呼氣。

所有人都吃的小心翼翼,唯恐發出什麽不雅的聲音,這使得晚宴簡直成了一種煎熬。

可越是小心,就越容易犯錯,白月看到自己喜歡的蝦仁,忍不住伸筷子去夾,誰知道那蝦仁十分滑膩,一個失手,那粉色晶瑩的蝦仁竟然“咻”一聲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說不上優雅的弧線,好巧不巧,就偏偏落在劉修祈麵前。

霎時間,原本安靜的大廳鴉雀無聲。

落針可聞。

白月的臉迅速紅了起來,李瑞麟看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得極為艱難。

李老爺和李夫人的表情卻極其嚴肅,嚴肅到白月都不敢看第二眼。

怎麽辦?

白月用餘光瞥了瞥劉修祈,隻見劉修祈的嘴角微微揚起,若無其事的繼續吃菜,好像什麽也沒看見一樣。

拜月頓時鬆了口氣,心中暗呼:快點結束吧,這要命的晚宴。

好不容易挨到結束,白月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心想以後這種鴻門宴還是避開得好,卻見劉修祈站起來裏離開的那刻眼角有一絲輕快的笑意。

宴席散後,白月和李瑞麟回到新倫雅苑。

白月雖然喝了酒,不過並不多,兩頰微紅,帶著一份平日裏少有的嫵媚,李瑞麟心馳神往,情動難耐,忍不住捉住她花瓣一般嬌美濕潤的雙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白月嚶嚀一聲,卻輕輕推開了李瑞麟。

“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有點暈。”白月借口說。

“不會喝酒就別喝啊。”李瑞麟歎息道:“我真是沒用,還要娘子幫我擋酒。”

“不是啦,這是應該的,若是換做是你,也會這麽做的。”白月靠緊李瑞麟,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

味,這味道苦澀中帶著些許清晰,這是半年來她最熟悉不過的味道,這味道讓她感到安心。

她微微蜷縮起身子,小貓似鑽進李瑞麟懷裏。

李瑞麟將她摟緊,喃喃道:“謝謝娘子,娘子辛苦了。”

白月不吭聲,聽著他胸膛的心跳,閉上眼睛。

***

那雪綿綿下了半夜,到下半夜卻晴了。

一輪斜月低低掛在西牆之上,照著雪光清冷,映得那窗紙透亮發白。

李瑞麟睡得迷迷糊糊,睡眼惺鬆的翻個身,還以為是天亮了,覺得懷中的人兒動了一下,柔聲問問:“你也醒了?”

其實這天晚上,她根本就沒睡著,心裏掠過種種畫麵,一會兒是惜嵐活著的時候,一會兒是看著了惜嵐和管家受罰,一會又是下午丹桂苑那可怖的場景,眼前是劉修祈一閃而過的漆黑清冷的眸子,似乎帶著一抹嘲弄的意味,她從心底感到心寒害怕,這李家所謂的“家法”究竟嚴苛道何種地步呢?

想到剛進門是老夫人的那番話,想到那時候李瑞麟發病她被扇了耳光,那不過是最輕微懲戒罷了,若不是李瑞麟護著她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再想到惜嵐的遭遇,更是忐忑不安。

李瑞麟的手環上她的腰,在她後背輕聲說:“明明有心事,卻瞞著我。”

白月轉過身,看到李瑞麟那溫柔似水的眸子,心中一暖,幽幽道:“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總覺得有些不安。”

“你想什麽?”

“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不敢告訴他看到惜嵐的屍體,怕他擔心,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瞞過他,隻好找了借口說:“這幾天老睡不好,也不知怎地。”

“可是老呆在家裏悶得慌?改明兒你出去走走吧,正好也快過年了,府上都開始采購年貨,你趁這當兒出去走走看看,也不打緊。”

“那倒是不用了。”白月道:“我還是想陪著你,等你身體好些了,同我一起出去。”

李瑞麟歎息道:“我也想啊,隻是這身子骨太不爭氣……”說到此處忽然咳了一下,白月連忙輕輕捶他背後幫他順氣。李瑞麟笑笑:“若是可以的話,真想陪娘子走遍這大好山河。”

“會的。”白月柔聲道:“一定會的。”

她知道,她唯一的光明和溫暖就是李瑞麟。

他是她留在這裏的全部意義。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她無法想象……

**

第二天,聽說長陽王走了,白月這下更加覺得輕鬆,總算送走了這尊大佛。

而惜嵐的事,隻好先不動聲色,等大公子回來再作計較。

這天雪後初晴,天氣格外的冷,白月把屋子裏的暖爐又加了些碳,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又紋火煮了一壺熱水,讓水蒸汽緩解空氣中的幹燥。

水壺裏麵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每當燒差不多幹了,便加一些水進去。

因為水汽的關係,整個房間都顯得煙霧嫋繞的,有種置身雲裏霧裏的錯覺。

早上一起來李瑞麟便咳得厲害,胸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難受得不得了。

“我就說昨晚你不該出去赴宴,受了風

寒,這下可怎麽辦?”白月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一會兒招呼著雙兒去請洛大夫,一會兒幫李瑞麟捶著胸口順氣。

李瑞麟又咳又喘,麵色漲紅,十分狼狽。

“好些了沒?”白月端茶送水小心的伺候著,李瑞麟擺擺手,說一句頓一句:“沒什麽,反正就這樣了……咳咳…….”

白月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李瑞麟勉強笑了笑:“洛大夫要來了,你且回避一下,正好也休息休息。”

白月乖巧的退出去在門外守著,其實她知道他是不想讓她太擔心,可是又能瞞得過誰呢?

現在狀態已經到了藥石無效的地步,按照洛大夫的話現在多活一天是一天,能熬過這個冬天就是萬幸了。

可是她不願相信,一切總會有轉機的。

李瑞麟這樣與世無爭單純善良,老天爺不會這麽殘忍,當幸福剛剛來臨,就要剝奪他享受的權力。

洛大夫出來的時候憂心忡忡,白月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她幾乎知道他會說什麽,可是她不想聽。

“好好照顧他。”洛大夫頜首,眼中帶著一絲同情。

可是白月不要這種同情。

這天下,難道就沒有能夠治好她相公的人嗎?

洛大夫神思敏捷,似乎一眼便看穿了白月的想法,淡淡道:“其實這幾年來李老爺一直在派人打探一個人的下落,這個人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有把握能治好二少爺的醫者。”

白月聽了眼睛一亮,有些激動的拽住洛大夫的袖子:“是誰?!”

“陽藥師。”

“陽藥師?”

“對,此時醫術高明,聞名天下,在困難的雜症,經過他便有妙手回春的可能。隻是這人行蹤飄忽不定,隱匿於世,沒有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老爺也找不到嗎?”剛剛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淡了下去,以李老爺的人力財力在遂城呼風喚雨不說,隻要肯出錢,搜遍天下也不是什麽難題吧?

可是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隻能眼見著李瑞麟一天天憔悴下去,這難道不是種煎熬嗎?

“告訴我,有什麽辦法能找他?”

白月還是不死心,她早就下定決心隻要有一絲治愈的可能就不能放棄。

洛大夫隻是輕輕搖頭。

白月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極其堅定的說道:“隻要不斷尋找就會有希望不是嗎?”

洛大夫微笑著點點頭道:“瑞麟娶了你這樣的好妻子,是他的福氣。”

白月笑了笑,拿著方子便下去煎藥了。

待回來時,李瑞麟正對著窗外的雪景發呆,就那樣靜靜的倚著窗欄,身形單薄,眉目清雅,好像定格成一幅水墨畫。

白月的心沒有來的一跳,仿佛這是個幻境,仿佛下一刻李瑞麟就會消失一般,她快步走上前去,抱住他。

李瑞麟道:“外麵的雪景真是漂亮。”

“恩,等你好了,我們去打雪仗。”

“打雪仗嗎?”李瑞麟嘴角微揚,溫柔的笑容凝在他寶石般的眼眸裏,他低頭額頭抵著白月的額頭,小聲道:“真想去啊。”

“恩,會的,會有機會的。”白月心頭酸楚,卻依然笑得明媚而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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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