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仁
說她能克的住長寧,紀曉棠可不認為韓太後這樣說是滿心歡喜地在誇她,雖然韓太後臉上確實是帶著笑的。
紀曉棠從韓太後的笑容中,讀出了殺機。
長寧養成如今的性子,與韓太後的溺愛大有關係。
“太後的話,我不敢當。”紀曉棠忙就說道,“公主素來與我交好,雖然受了小人的挑唆,可終究還是留著往日的情麵,肯聽我的解釋。公主雖性子有些急,卻本性聰慧,自然分辨的出是非。”
並不是她克的住長寧,而是長寧自己分出了是非,最終並沒有被小人利用。
韓太後笑了兩聲。
“也虧得是你,你當換做別人,長寧是肯聽她解釋的!”長寧肯聽紀曉棠的解釋,這幾乎就是奇跡。還有紀曉棠是怎麽喝退了跟隨長寧前去的禦林軍,韓太後事後可是讓人仔細地打探過。
“這樣,才是我們的安樂縣主啊。”韓太後看著紀曉棠,目光中流露出讚許來。
若不是紀曉棠如此鎮定,也不會在清遠的時候能做出那樣一番業績來。這樣的紀曉棠,能夠在長寧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其實也並不意外。
“……大秦皇族,曆來男多女少,到了長寧這一代,女孩子就更少了。她從小到大,也沒什麽合適的玩伴。以後,長寧能多跟你交往交往,若她能學到你一成的穩重,我對她也就放心了。”
韓太後希望,紀曉棠能跟長寧多來往。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提到祁佑年,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長寧跟紀曉棠翻臉的緣由,或者是知道了,卻根本就不在意。
紀曉棠認為,韓太後應該是後者。
有韓太後在,即便祁佑年心中有人。他也注定要做長寧的駙馬。
“你的折子,我看過了。”韓太後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甜湯,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這才跟紀曉棠說到正題。“你要跟哀家求情。想讓哀家赦免楊家嫁入你家的女子?”
“是的,我還想請太後赦免楊翩翩……”
紀曉棠就又詳細地向韓太後說了一遍,她請求赦免的理由。
不論是楊氏,還是楊翩翩,都是才華橫溢的女子。且個性也比較單純。兩人都是花年綺貌,對楊閣老謀反的事情毫不知情,就這樣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太後也是愛才的人。”說了這些之後,紀曉棠當然也說明了,向韓太後求情,同時也是出自她的私心。
紀大太太為紀家生兒育女,而楊氏和楊翩翩都是她的好朋友。
韓太後一直沒說話,然而目光卻時刻沒有離開過紀曉棠。她似乎是在暗暗觀察紀曉棠,想看出來,紀曉棠的話是否是出自真心。
“你大嫂和翩翩。我都見過,確實是兩個不錯的女孩子,能詩能文。”等紀曉棠說完了,韓太後頓了片刻,才說道。
“還請太後開恩。”
“這件事難辦的很啊。”韓太後卻說道。
紀曉棠卻並沒有氣餒,來之前她就想到了,這件事本來就難辦,要韓太後答應,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曉棠,安王很是鍾情於你。這個案子。又是他主審。你要救人,怎麽沒想著去找他。”韓太後突然玩呢紀曉棠。
“回稟太後,我去找過安王爺了。”
“哦?”韓太後挑眉。
“我去找過安王爺求情,安王爺說事關重大。他做不得主。”紀曉棠說話的時候,略顯出一絲猶疑的神色。
隻是這神色一閃即過,若不是極有洞察力的人,絕對看不出來。
韓太後就是極有洞察力的人,且時刻關注著紀曉棠。
“曉棠,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瞞著哀家?”韓太後就笑著問。一雙眼睛似乎要望進紀曉棠的眼底裏去。
“並沒有。”紀曉棠忙否認。
韓太後又笑:“曉棠,哀家無論怎樣,也比你多活了幾十年。你瞞不過哀家的。是安王爺他……為難你了?”
“太後說的哪裏話,安王爺怎麽會為難我。”
紀曉棠這樣說,韓太後更加確信,在紀曉棠和秦震之間是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你與安王認識才多久,哀家可是看著他長大的。你看他現在穩穩當當的樣子,小時候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麽事關重大,他做不得主,他萬萬不會在你麵前說這樣的話!”韓太後一麵說,一麵打量紀曉棠的臉色。
紀曉棠什麽都沒說,但是韓太後卻認為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這件事,似乎極大的取悅了韓太後。
韓太後自己笑了半晌,才停住了。
“罷了,你不肯說,那哀家也就不問了。”
“太後,赦免的事……”
“按照國法,斷沒有饒恕她們的道理。”韓太後這樣說著,卻又話鋒一轉,“不過曉棠來求情,哀家看在曉棠的麵上,就法外施恩。”
“多謝太後。”紀曉棠趕忙起身行禮。
“還不止如此。”韓太後笑著繼續說道,“楊翩翩雖是罪臣之女,然德容言功俱佳,除赦免其流放之外,特準許她進宮服侍。”
紀曉棠心中一驚,臉上也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韓太後笑盈盈的,紀曉棠就知道,這個決定,並不是韓太後此時剛剛決定的,而是應該經過了仔細的考量。
韓太後讓楊翩翩入宮。
不說京城中適齡的官宦人家閨中貴女,各地來京備選女官的女孩子人數也不少,其中不乏出色的人物。後宮中就算是缺人,也不會缺一個楊翩翩。
韓太後讓楊翩翩入宮,肯定是存了什麽算計。
沒等紀曉棠想出韓太後到底是什麽樣的算計,韓太後已經另外又說出一件事來。
“你大伯一家也受了影響,我知道,你有個大堂姐,叫做曉蓮的……”
“是的。”
“也讓她依舊入宮備選吧,我記得她,恍惚與你有一兩分相像,也是個可人意兒的女孩子。”
紀曉棠已經不再吃驚。而是穩穩的應了一聲是。
求情的事,比她想的還要順利一些。
等紀曉棠回到馨華堂,紀曉慕早就在門口等著她了。馬車還沒停穩,紀曉慕就趕了上來。
“曉棠……”紀曉慕緊張地看著紀曉棠。眼中除了期待,還有恐懼。
紀曉棠接下來的一句話,決定著楊氏的生死。
“幸不辱命。”紀曉棠輕輕地說了一句。
紀曉慕激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當即就朝紀曉棠跪拜。紀曉棠忙讓旁邊服侍的人將紀曉慕給扶了起來。
“……回稟過祖母他們,大哥哥就去牢裏接人吧。”
這麽說著話。紀曉棠就在紀曉慕的陪同下往萱華堂來。
一大家子人都已經在萱華堂中等著了。
紀曉棠就說了她進宮的結果。
楊氏和紀大太太免死。
紀曉慕喜極而泣,然而紀大老爺聽到這個消息,表現的卻並不那麽開心。
紀曉慕到處求人,最後還求到了紀曉棠的頭上。這些事,紀大老爺都知道,卻並沒有理會。因為他確信,紀曉慕不會得到任何的結果。
然而,紀曉棠偏就被說動了,還進宮去求情,結果還真被她把事情給辦成了。
而這一切。並沒有人來跟他商量。
他才是馨華堂當家做主的人,不是紀曉慕。
“太後另外還有恩典,”紀曉棠繼續說道,“太後不僅赦免了翩翩,讓特準許翩翩入宮服侍。”
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楊翩翩進宮之後,隻能做一個宮女。
然而紀曉棠相信,韓太後對楊翩翩的期望,絕不僅於此。
對於這個消息,大家的反應都比較平淡。除了紀曉蓮。
紀曉蓮有些憤憤不平。
“翩翩都能入宮!”
紀曉棠聽了,就看了紀曉蓮一眼。
紀曉蓮立刻垂下眼皮,回避了紀曉棠的視線。
“除了翩翩,太後還說。大姐姐依舊可以進宮備選。”
楊翩翩是進宮服侍,紀曉蓮是依舊進宮備選。
紀曉棠的話音落地,紀曉蓮已經喜上眉梢,就是一旁悶悶不樂的紀大老爺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曉棠,好樣的,你果真聽進了大伯的話。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啊。”
紀大老爺和紀曉蓮都高興,其他的人卻並非如此。
紀二老爺在紀大老爺和紀曉蓮的麵上看了看,又將目光移向紀曉棠。紀二老爺的目光中飽含著憂慮。
不論怎樣,紀曉棠這次進宮帶回來的消息,讓紀家諸人都很高興,雖然各人高興的原因不同。
等紀曉棠將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紀曉慕就迫不及待地帶著人往刑部大牢去了。
楊閣老一案中的諸女眷,如今都監押在刑部大牢中。
紀二老爺打發了穩妥的人陪著紀曉慕同去,一麵匆忙地跟紀大老爺說了兩句話,就帶紀曉棠到景華堂的書房中來。
“咱們家這樣的情形,就該低調行事。曉蓮進宮備選女官,隻怕並非是好事。”在書房中坐下,紀二老爺就對紀曉棠說道。
紀曉棠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這件事並不是她求的,是韓太後的“恩典”。
當著紀二老爺,紀曉棠又將與她在萱華堂沒有說的,與韓太後談話的一些細節都說了出來。
父女二人都意識到,韓太後這樣的恩典,是另有深意。
而對此,他們隻能接受,並見機行事。
紀曉慕往刑部大牢去,很快就回來了。
紀曉慕帶回了楊氏,以及紀大太太的屍首。
紀大太太是在獄中自盡的。
這就是紀曉慕所做出的決斷。
對於紀大太太是如何自盡的,並沒有人去詢問。刑部大牢是什麽樣的地方,即便是沒有見識過,也能想象得到。紀大太太一輩子養尊處優,在那樣的環境中活不下去,因此自盡,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楊家許多女子,都在大牢中自盡了。
看著紀大太太的屍首,紀大老爺落了兩滴淚,紀曉慕的眼淚似乎哭幹了。紀曉蓮、紀曉芹和紀曉薛都大哭了一場。
因為是有罪之身,且堂上還有紀老太太在,紀大太太的喪事辦的非常簡單,也並沒有招待人來吊唁。隻用一口普通的棺材將紀大太太成殮了,就送去了城外燒化處燒化了。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才是重要的。
楊氏不過在大牢中待了幾天,整個人卻幾乎脫了形,回到家中。見了紀老太太、紀二太太和紀曉棠等眾人,就放聲痛哭。
她以為再也不能活著回來見到眾人了。
“……祖母和嬸子都沒有忘記我,不嫌棄我是罪人之後……”楊氏跪在紀老太太麵前,給紀老太太和紀二太太磕頭,然後又要過來給紀曉棠磕頭。
紀曉棠自然不肯受她的頭。
“你大哥哥已經都告訴了我,不是曉棠,我也難得活命。”
楊氏對紀曉棠感恩至深。她知道,紀曉棠不僅救了她,這幾天她在獄中,雖然過的並不好。卻並沒有受到淩辱,這還是紀曉棠打通了關節,讓人照應她的緣故。
楊氏哭了半晌,說了半晌,畢竟在牢裏受了罪,且情緒大起大落,就暈了過去。
紀曉棠忙就讓紀曉慕將楊氏送回去休息。
“翩翩呢?”紀曉棠問紀曉慕。
紀曉慕告訴紀曉棠,他到了刑部大牢的時候,楊翩翩已經被韓太後打發人帶走了。楊翩翩是被直接帶進宮裏去了。
這件事,其實也在預料之中。
紀曉棠見紀曉慕急著安置楊氏。也就沒有再多問。
“讓大嫂好好休養,需要什麽東西,盡管打發人過來拿。”紀曉棠略囑咐了紀曉慕幾句,劇讓紀曉慕走了。
很快。楊閣老一案所有罪人都處置完畢,或是喪命,或是被流放去了嶺南,除了楊氏和楊翩翩,再無人幸免。
之後,秦震又到馨華堂來看紀曉棠。
紀曉棠陪著秦震在馨園中散步。
秦震就問了紀曉棠她見到韓太後的詳細過程。之後又問了楊氏的情況。
紀曉棠都一一的說了。
“曉棠,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該去向太後求旨,救這兩個人。”秦震告訴紀曉棠,態度頗為推心置腹。
如果是別人,這樣的話,秦震是不會說的。
“楊閣老罪大惡極,按照律法,楊家就該誅滅九族。這是大快人心的事。然而在楊家自己的人,卻未必會這樣看。對她們來說,這或許就是滅家之仇!”
秦震低沉的聲音,給紀曉棠講述這樣的道理。
“楊家的案子,是我牽頭辦理的。然而你和你父親也參與其中。”而且隻要留心,就會知道,紀曉棠在楊家的覆滅當中,還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楊閣老為什麽跑去挖墳?
因為有人告訴他,那個地方埋藏著紀家先祖留下來的寶藏。告訴楊閣老的人隻是聽到了隻言片語,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麽紀家人好好的寶藏不放在清遠,而是要埋藏在京城附近。
然而,楊閣老是知道許多內情的,他一下子就相信了這些話,而且還斷定,那個寶藏富可敵國。
不知道當他挖開墳墓,發現裏麵並非是什麽寶藏,而是刀槍器械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然後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楊閣老一定是立刻就醒悟過來,他是上了當了。
而能夠安排這個局的人,隻有紀曉棠。
秦震是當時趕到現場的第一批人,他和秦霖聯手,將當時發生的一些事情都壓了下來。但即便是這樣,後來還是有人接觸過楊閣老和他的家人、心腹。
秦震並不能夠保證,當時的情況就絲毫沒有泄露出去。
那個時候,楊閣老曾經提到了紀曉棠的名字,說他活了一把年紀,沒想到會栽到一個小女孩的手裏。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楊閣老最後還曾很傲然地對秦震和秦霖表明。
他楊庭宇並不是輸在秦震或者秦霖的手裏,而是輸在紀曉棠的手裏。
而且,他也終於明白了過來,他第一次見到紀曉棠,在楊家花園梅林內試探紀曉棠的那一局棋,是他輸了。
是的,那局棋他就已經輸了,之後更是一步步地都落入了紀曉棠安排的陷阱裏。
楊閣老輸的很不甘心,因為對方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同時他又輸的心服口服,因為對方的手段,就是高出他一籌,所以才會讓他一敗塗地。
“你雖救了她們,她們未必就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或許還會恨你入骨。”
而楊氏就是紀曉棠的家人,楊翩翩則已經入宮。
這兩個人要是對紀曉棠暗中懷恨,對於紀曉棠來說,是防不勝防的。
紀曉棠很認真地聽著秦震的話,她並沒有天真到會確定,楊氏和楊翩翩就不會恨她。
“王爺,我救人之前,已經想過這些了。”
“那你還去救?”
“王爺不也沒有阻止我?”紀曉棠笑。
秦震也笑了。
“曉棠,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而且,就算我阻止,我能阻止的了你嗎?”
“不能。”
“這就是了。而且,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證。隻要你一轉念,我就可以為你消除後患。”秦震在一顆柳樹下停住腳步,低頭看著紀曉棠。
“我知道。”紀曉棠略微側身,避開了秦震的視線。
即便是相較於夏日來說,秦震的目光還是過於熾烈了。
紀曉棠相信秦震,然而她這麽做,卻並不是因為有秦震這樣的保證。
“王爺,我相信這兩個人。”這也是為什麽楊氏和楊翩翩活著出來了,而紀大太太卻是一具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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