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見鬼

三十二、見鬼

唐朝,京師長安,一戶人家的宴會上。

一群儒學之士圍坐在一起,飲酒賦詩,飛觴酬和,笑語喧嘩。

書生紮堆的地方,總免不了酸溜溜地掉書袋,在諸子百家都被討論了一圈之後,有人話鋒一轉,提到一個有趣的話題——膽子!

這個話題挺新鮮,以前他們從來也沒有觸及過,無疑,它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興趣。書生們引經據典,七嘴八舌,爭先恐後地發表自己的觀點。場麵之熱烈,完全不亞於在書院裏公開辯論經義。

經過激烈的討論之後,最後,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達成了一個共識:人的勇敢與怯懦,完全取決於膽氣。膽氣過人,自然無所畏懼;膽小如鼠,相應地,為人也便懦弱無比。像秦始皇、漢武帝、西楚霸王項羽,以及本朝太宗皇帝這樣的蓋世英豪,一般人是望塵莫及,但是,普通人也得有點膽『色』,方稱得上是大丈夫。不過,話又說回來,滔滔濁世,能配得上這三個字的,真是鳳『毛』麟角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座的一位儒生聽了這話,把手中酒杯放在案上,傲慢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徐徐道:

“要說膽氣這回事嘛,不瞞眾位說,鄙人倒是有的!”說完之後,低頭抓起酒杯,在手中慢慢輾轉。眼角的餘光,卻看似漫不經心地向四周瞟去。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正吵吵嚷嚷,說得起勁呢,儒生的話雖然並不響亮,卻成功地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一幹人等都紛紛把注目的焦點轉向他。幾個平時和書生熟絡的借著酒勁,使勁地起哄,攛掇他說:

“這事光說不行,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誰都會,難不成所有的人都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行不行,必須有實際行動,才能讓我等信服。”

其他的人噴著酒氣,也紛紛附和:“對,說得對,說得對,真金不怕火煉,不試一試看,我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書生原本的意圖是想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見大家對此事如此熱衷,知道自己是騎虎難下,索『性』一狠心,硬著頭皮,高聲道:“試就試,哈哈!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好!那就看兄台你的了!”旁邊有人推波助瀾。

試人膽『色』,這可是個技術活兒,書生們大都比較善於紙上談兵,一動真格的,就有點發懵。正當他們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冥思苦想時,有一個人一拍胸脯,噌地站了起來。“各位仁兄,安靜——安靜——且聽我說!”

在座的儒生們漸漸停止了議論,都朝這個人看來。

“鄙人有個親戚,家裏很是富有,宅院到處都是,他家郊外有一所大宅,本是拿來消夏用的,原本住得好好的,誰知道,有一年仲夏時分,興師動眾地搬過去之後,還沒呆上一天,就慌裏慌張地跑回城裏來了,據說是……”他壓低聲音,神秘的眼風幽幽地掃過眾人,“據說是——鬧鬼——”

有兩個仆人,當天晚上死在那裏,嘖嘖——血流遍地呀,奇的是,驗屍的仵作怎麽查,也沒查出傷口來!”

“啊——”眾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書生那詭異的表情加上慢悠悠、神叨叨的嗓音,聽得眾人脖子後麵冷風嗖嗖,有膽子小的,當時就變了臉『色』。回想起那房子裏的種種怪異之事,書生自己似乎也被嚇著了,打了個哆嗦,接著道:

“鬧鬼的房子,那就是凶宅,誰還敢住啊,這事傳開了,賣都賣不出去,好在他們家宅院也多,這房子就空置起來了。兄台你要是敢一個人在這個宅子裏住上一晚,又毫不畏懼,我們就服了你!”

“是啊,是啊,你敢不敢啊!”眾人又興奮起來,連聲催問道。

“哈哈——這有何難!鬼神之說嘛,在下是不信的,誰說有鬼,抓一隻來給我看看。就算真有,某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也不懼它!”

反正也是豁出去了,此時再畏畏縮縮,豈不招人笑話,以後自己在眾人麵前恐怕也難以抬起頭來,既然如此,索『性』英雄裝到底。想到這裏,那號稱膽大的書生一口應承下來。

“但不知,小弟在鬼宅裏呆上一宿之後,各位仁兄又有什麽表示?”說罷,他狡黠地笑了一下。

表示?這可是一件頗費思量的事,這時候,那個負責提供凶宅的人又站出來為大家解圍了:“好說,好說!兄台若獨宿此宅,一宵不懼,我等在京師最大的酒樓擺上一桌酒宴,恭迎兄台凱旋,你看如何?”

書生聽了,頗有豪氣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是酒香四溢,爽朗地道:“就這麽定了,各位仁兄靜候我的佳音吧!”

“好!好!果然有膽『色』!”大夥兒在旁邊鼓掌叫好,書生聽在耳裏,更是洋洋自得。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打著飽嗝離席而去。那個自稱膽大包天的書生,回到家裏,卻是輾轉反側。酒勁一消,他不禁對自己當初的衝動有些後悔,自己還年輕,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經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啊!再說,他平時晚上,連去趟茅房,都要有家人明火執仗地陪著。讓他一個人在凶宅呆上一宿,豈不是活活要他的命!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今次,自己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硬著頭皮裝一次英雄了。

斷斷續續地做了很多噩夢,第二天,已是日上三竿,書生才『迷』『迷』糊糊地從**爬起來,此時,參加聚會的書生一個不差,早已齊集號稱膽大的書生家的門前。聽了家裏小廝的報告之後,書生匆匆忙忙地用涼水洗了把臉,就帶著黑眼圈出去見客了。他一『露』臉,眾人就是一陣歡呼,簡單吃過午飯之後,人們前呼後擁地把這個自稱膽大包天的人送到那個凶宅。

一幹人等坐車來到郊外時,太陽已經開始向西沉落,路越走越開闊,人家卻是越來越少。

走著走著,前麵出現了好大的一片空地,看起來是經過了人工平整,磚石的縫隙裏,鑽出『毛』茸茸的草來。空地中間,矗立著一所宅院,青磚灰瓦,飛簷挺翹,兩扇朱漆的大門緊緊地關著,因常年經受風吹雨打,又沒有及時修繕,早已經是一片斑駁。門口還掛著兩盞褪了『色』的燈籠,隱隱『露』出紅『色』的底子,在晚風中不住地搖晃。周圍樹木環繞,同周遭的曠野隔絕開來。

從遠處看去,那所宅院是如此的清幽和冷寂,靜得沒有一絲的活氣。

書生舉目望去,看到這樣的情景,心髒無端地加速了跳動,嘴裏分泌出大量的唾『液』,他朝左右看了看,不禁暗暗地吞了一口口水。

跟隨他一同前來的書童,下意識地往書生身邊靠了靠,用隻有他主人能夠聽清的聲音道:“公子,我看這宅院有些古怪,就是沒鬼,晚上睡在這兒也挺嚇人,家裏亮堂堂的多好啊,又有人巡夜,你……你當真要在這兒過夜?”

書生雖然心中忐忑,架子端的卻甚是了得,在下人麵前怎麽也不肯示弱,回頭朝書童豪邁地一笑,道: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世人多是自己嚇自己,好端端的宅子有什麽可怕的?再說咱們就在這裏住一晚,天亮就走人了,我就不信,真就那麽寸,妖魔鬼怪就單趕上今天晚上蹦出來!”

書童裂了裂嘴:“公子,您這是哪的話兒啊?沒聽說鬼怪還挑時辰的!”

書童原本還有許多話,一抬頭,見主人對他怒目而視,也就生生地咽了回去。

眾人來到宅院門口,那個借用他親戚宅子的人跳下馬來,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鑰匙,在門上擰了半天,擰開了鏽蝕的銅鎖,將鎖頭拿下來以後,雙手在門上一用力,在一陣令人牙齒發酸的咯吱聲中,大門敞了開來。

院子裏麵仍是一片寂靜,莊院幽深,除了他們這夥人的私語聲和馬蹄聲以外,聽不到任何其他的動靜。然而,正是這無始無終的靜謐,令人感到心裏不安。

院中石板鋪徑,路兩邊載有不知名的花草,由於長久無人打理,那些花草掙脫了束縛,拚命地瘋長,花朵開得烈烈如焚,極是恣肆。

東西兩邊,各有一排廂房,隱隱能夠看出雕梁畫棟的痕跡,窗紗卻已經破敗了,一捅一個窟窿。所有的屋子都落了鎖,提供房子的那個書生從馬背上拿出來一串鑰匙,交到今晚要在這裏留宿的書生手裏,還鄭重地在他手上按了按。交代道:

“今天晚上,這宅子裏所有的房子都歸兄台你來支配,想要進哪個房子住,打開門鎖就行。那裏麵的家什都還能用。”

書生接過鑰匙,點了點頭。

為了避免此人靜夜無聊,大夥兒還體貼地為他置辦了美酒、熟食、果品、燈盞和蠟燭,讓仆人從車上搬進屋子裏。饒是如此,大家還一再追問,書生還有什麽要求。書生沉『吟』了一下,道:

“我手中有一柄家傳的寶劍,危急時刻可以用來自衛,其他的,各位就不必擔心了,咱們明天酒樓見!”

“兄台果然有豪氣!”眾人讚道。“既然是家傳的寶劍,必是吹『毛』斷發的神兵利刃,不知可否借我等一觀,讓我們也開開眼界!”

“這有何難?”書生從腰上解下那把寶劍,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對麵有人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在手裏。此時天已擦黑,有人拿竹簽子挑亮燈火,借著燭光,細細觀看。那把劍初見時並無特異之處,片刻之後便光華四『射』,令人目眩,劍身似一泓清水,甚是鋒利,用手指輕彈,如波紋一般不住地輕顫,與此同時,耳邊亦可聽到劍作龍『吟』之響,這的確是一把好劍。

眾人交口稱讚,書生對此非常滿意,微微一笑,道:“有了這把寶劍,不管這裏鬧的是什麽鬼,是男鬼、女鬼、吊死鬼、淹死鬼、還是『色』鬼、賭鬼、酒鬼,我一並將他們斬落馬下!”

說完之後,學練武之人危身側立,狀似瀟灑地挽了一個劍花,一片劍芒飛起,眼前寒光閃閃,眾人紛紛退避:刀劍不長眼,落到誰身上,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書生見狀,大笑不已,將寶劍收入劍鞘。抬頭看了看天,朝眾人一拱手:“天『色』向晚,歸路且長,我就不多留各位了!”

眾人知道書生有送客之意,於是拱手告辭,每個人麵『色』都很凝重,仿佛正經曆生離死別一般。走到門外,細心地幫書生鎖上院門,便各自乘車駕馬,往家裏走去。眾人臨走時,書生為了表明自己不是作弊,連那個隨書生一起前來的書童,也被打發回去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見,書童一聽這話,『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車馬紛紛駛出院門,那個借給他宅院的書生走在最後,走出很遠,還在不安地回頭看,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此時,一輪金黃的圓月已經爬過樹梢,原本還十分明亮,過了一會兒,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一片薄薄的雲彩,籠罩在上麵,遮蔽了月亮的光輝,說明不明,說暗不暗,昏慘慘地掛在半空。

晚風帶來陣陣涼意,書生衣衫單薄,不禁打了個寒噤。剛想回屋,忽然想起自己騎來的那頭『毛』驢還沒有安置,於是把『毛』驢從窗前的柱子上解下來,牽到另外一間屋子前麵的栓馬石上,自己找了一個閣子,打開行囊,拿出被子,簡單地鋪了一下,就安頓在那裏。

合衣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好一陣,卻怎麽也睡不著。萬籟俱寂,耳邊隻聽到燈花的爆響。

以前總抱怨家人打擾他的美夢,現在才知道,原來過度的安靜也是一種折磨。書生實在無法入睡,索『性』爬了起來,滅掉燈盞,懷抱寶劍,向隅而坐。

夜『色』轉深,他的心跳也一陣快似一陣。

三更時分,月亮終於從雲層裏鑽出來了,從窗隙裏麵斜照進來。書生正低著頭打盹,點頭的刹那,猛然驚醒,抬起頭來,向四周掃了一眼。這一眼看得他魂飛魄散,隻見衣架之上,有一個類似大鳥的東西,不斷地鼓動著翼翅,翩翩欲飛的樣子,不知道是剛落下來,還是正要飛走,在緋紅『色』的月影之下,看起來好不陰森。

書生被嚇得睡意全無,手握寶劍,凜然驚起,寶劍在室內劃過,帶起一股淩厲的氣流,朝那個怪物刺去。一擊而中,那東西噗的一聲,應手而落,掉在牆壁下麵,似是遭遇了重創,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寂無聲息。

書生雖然初戰告捷,卻是心如鼓擂,也不敢跳下床去,點燃燈盞,看看那究竟是什麽東西。隻是手中的寶劍,握得更緊了!

到了五更左右,外麵忽然起風了,吹得院子裏的木葉沙沙作響,月亮又鑽進了雲層裏,屋子裏麵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書生眼前是一團團的黑『色』,張牙舞爪地向他湧來,仿佛要將他淹沒。書生十指緊扣,咬緊牙關,同那從心底不斷湧上來的寒意做著殊死搏鬥。

正在此時,耳邊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響起,聲音雜遝,由遠而近,向他住的這間屋子裏走來。書生嚇得連心跳都要停止了,心裏後悔不迭:宴會上那麽多人,為什麽就自己楞充英雄好漢呢,報應來得可真快呀!

篤——篤——篤——篤——

那東西已經走到了台階上,開始伸手敲門。敲擊聲在夜晚傳得很遠,每一下,都敲在書生的心坎上。

門是反鎖著的,那東西試了試,沒有推開。又從台階上走了下去,書生緊張的神經微微鬆懈了一下。然而,那東西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打算,『摸』索了半天,突然從牆角下的狗洞探出頭來,一邊轉著腦袋聞來聞去,一邊咻咻地喘著粗氣。

——難道是吃人的惡魔?

書生嚇得魂飛魄散,他凝聚起全身的力氣,猛然暴起,雙手舉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前刺去。沒想到,剛才精神過於集中,根本沒注意自己的腳下,起身的刹那,被**的褥子絆了一跤,隻覺得掌中之劍似乎在什麽東西上劃了一下,自己便已重重地跌倒在地,劍也失手拋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這人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半天才緩過來。他也不敢去找那把寶劍,『揉』了『揉』跌的生疼的膝蓋,在地上趴著聽了一會兒動靜,雖然是四野無聲,他還是不敢怠慢,悄悄地爬入床底,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等了好一陣,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那東西再也沒有回來,書生又困又累,趴著趴著,就睡著了。

不知不覺中,天已大亮,家裏人放心不下,早早地派奴仆來接他。打開院門,來到書生所住的閣子裏,敲了半天沒有人應聲,仆人心裏著急,伸出手指頭,在脆敗的窗紗上捅了一個窟窿,眯著眼睛,朝屋內看去。

這一看,心跳就突然漏了半拍,床榻之上一片狼藉,枕頭、被子和褥子糾纏在一起,他們的公子,卻已經不見了蹤跡。

這時候,有個仆人忽然尖叫一聲,雙眼圓睜,指著牆角下的一個半掩的圓洞,神『色』驚恐,嘴裏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身邊的人低頭一看,也是驚駭不已。

那是一個狗洞,洞口灑著淋漓的血跡,那血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都凝固成了黑褐『色』……

難道主人已經遭遇了毒手!

仆人一聲驚呼,當場痛哭起來。——公子身遭不測,他們回去,怎麽跟老爺交代呀。

儒生被驚叫聲和哭聲驚醒,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床底下爬了出來。開門的時候,仍然驚魂未定,雙手抖抖索索地『摸』了半天,才算把房門打開。

仆人們眼見公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而且全身上下完好無損,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活見鬼,就要做四散奔逃狀,書生連忙抬手喝住了他們。然後,跌坐在**,將昨晚同怪物作戰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跟他們描述了一遍。

這個時候,院門再次被推開,他的那班朋友們也大清早地趕過來看他。見書生麵『色』頹喪,紛紛上前問候,書生無奈,又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講了一遍。

聽了書生的講述之後,隻見借給他宅子的那個朋友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猶豫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地說:

“這……這不能夠啊!”

“什麽?不能夠?”書生一聽火冒三丈,“在下能剩下這條小命,也是上輩子的造化,要是萬一有個偏差,我……我今天,就……就見不著諸位兄台了!”說罷,喉頭哽咽,差點就當場拋灑英雄淚。

那個被搶白的書生忙說:“兄台逢此凶險之事,能夠死裏逃生,真是可喜可賀!你昨晚不是擊落一隻大鳥一樣的怪物嗎,那怪物遭受重創,既已斃命,想必還在這間屋子裏,咱們幹脆就搜它一搜,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眾人一聽,連連稱是。仗著人多,膽氣也壯,便四下搜尋起來。

根據書生提供的線索,重點搜查對象,當然是牆壁之下,找了半天,一無所獲,隻在牆角發現了一頂破敗的帽子。那個提供宅院的書生凝神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手掌:

“哈哈哈哈——這就是兄台昨夜砍死的那隻怪鳥吧?讓我想想,這頂舊帽子以前是擱在衣架上的,為風所吹,帽翅就會象鳥的翅膀扇動,哪有什麽鬼怪呀,兄台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昨夜被嚇慘了的書生怒目圓睜,假如目光能殺死人,他早就把這個書生殺死在自己那充滿了義憤和譴責的目光裏了。他憤憤不平地道:

“就算那怪鳥是這頂帽子,那……那……那個要從狗洞子鑽進來的怪物呢,又怎麽解釋?”

大夥兒環顧四周,有一個書生眼尖,叫道:

“快看!劍在那兒呢!”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在狗洞旁邊,扔著一柄劍,正是書生昨夜給他們看的那柄。

書生把劍拿在手裏,百感交集,這可是他們家的傳家之寶啊,昨夜,竟然救了他一命!

眾人循著血跡,追蹤而去。那血跡起初還很多,後來就變得星星點點,但是一直也沒斷了線索。繞著閣子走了一圈,終於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大夥抬頭一看,書生的那頭黑『毛』驢正趴在地上,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驢的嘴唇好似被刀劍之類的利器削了一下,唇齒缺破,還在往外冒血。眾人麵麵相覷,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有幾個笑得歡的,就差倒在地上打滾了。

——看來,這就是昨夜那個要從狗洞裏爬進來的怪物了。

在眾人的哄笑中,書生臉『色』鐵青,比昨晚還要難看。

按說昨夜的種種怪象,已經被證明不是鬼怪所為,書生繃緊的神經也該鬆懈下來才是。我們不要忘了,書生原本膽小,宴席之上,酒壯狗熊膽,又不合時宜地想出出風頭,結果遭此磨難。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辦法緩過勁來,渾身顫抖,上牙不住地磕著下牙,發出得得得得的響聲。

眾人見書生的慘狀,知道這玩笑開得大了,也停止了笑鬧,讓仆人把書生扶上馬車,送回了城裏的家。

書生經此一嚇,差點得了失心瘋,一直躲在家裏壓驚,差不過半月之後,才漸漸恢複了正常。

有一次集會,趁被嚇慘的書生不在,有好事的問那個提供宅院的書生:

“那個宅子裏到底有什麽古怪,兄台不妨說說,也讓我們大家長長見識!”

提供宅院的書生聽了,把臉埋在手裏,聳著肩膀壞笑了一陣,才賊溜溜地說:

“我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不過,萬萬不可令‘大膽兄’知道……”

大家連連點頭,焦急地等待著答案,就差賭咒發誓了。

書生卻如同名角演戲一樣,千呼萬喚之下,還要扭捏半天,才肯登場:

“那宅子裏麵什麽也沒有!沒有鬼,沒有妖怪!所謂的凶宅之說,都是我編的。那不過——就是一所位於郊外的尋常宅院而已,隻是暫時空置,過幾天,我親戚就要搬進去避暑了!哈哈……”

“哈哈哈哈——”眾人聽了,也都是笑不可抑。

原來連他們,也都上了這書生的大當!

(出《原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