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雅丹悠悠醒來,看著被剪成碎花狀的斑斑陽光從樹蔭下透下來,心神一陣輕鬆,躺在地上格格笑著:“活著真好!”笑了幾聲發現沒人理睬自己,又才略微偏頭打量著四周,依然是先前那片鬆軟的草地,力鬼和一個穿白衣服的家夥,背對著她蹲在遠處不知道搗弄什麽,雖然看不見那張臉,但也知道是那個整天繃著一張比冰還要冷三分的殺手。

羅雅丹覺得力鬼這名字已經夠奇怪的,竟然還有人更奇怪,居然叫奪人,也不知他父母怎麽想的,大荒有‘奪’這個姓氏嗎?

“喂…”羅雅丹拉長聲音喊了一聲,仿佛想起什麽很重要的事,連忙伸手檢查自己衣著,迷糊中隱約記得自己莫名其妙昏過去了,在倒下去那刻好像還看著一張大花臉,當時都被那個大家夥嚇得手忙腳亂了,至於那張臉怎麽花法卻記不起來。

還好,這兩個家夥沒有在自己昏迷期間做一些不堪的事,羅雅丹大致檢測了衣服束帶等這才鬆了一口氣,揉著後腦勺從地上爬起來,朝那兩個家夥走去:“我昏迷了耶,你們怎麽能不照顧我?宋鈺…你怎麽也在這裏?”當她看見被兩個討厭的家夥圍在中間的那個熟悉的麵孔時,羅雅丹找到這些天來唯一令自己高興的事。

宋鈺伸手在藤條箱邊角上輕輕一按,在力鬼二人驚奇的目光中箱子發出啪的輕響,迅速合上,隨後不著痕跡地用衣服將身上的傷遮住,從地上坐起身向羅雅丹打著招呼:“小姐!”

宋鈺言語很恬淡,並沒有再次相遇的欣喜,對於意外重逢的羅雅丹而言,根本沒不在意宋鈺言語中的不敬,隻是望著從地上慢慢站起來的宋鈺,臉上泛動著開心的微笑。

此前心中的抱怨、不快在眼下都已煙消雲散,望著宋鈺平靜的臉上掛著那永遠讓人感到安靜的微笑就覺得心中不再煩躁。

似乎是上天注定,不早不遲、不快不慢,恰好在羅雅丹悠悠醒來的時候,在她剛剛開始抱怨的時候,在她以為兩人一生都不會再見麵的時候…

恰好又相見。

就好像兩人在陽光絢爛的午後,在一根田埂上意外相逢,雖然隻是輕輕一聲:“喔,是你呀!”但已經足夠了。

奪人隨手將沒來及放進藤條箱的一瓶療傷藥塞上木塞,跟著宋鈺一同站起來:“既然大家都沒事,那就出發吧!”

羅雅丹臉色微燙,奇怪自己對一個扈從怎麽會這樣失態,隨即將下巴微微上翹,一瞬間回複到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形象,不滿地朝奪人道:“他好像受傷了,你難道沒看見?”

奪人眼中精光閃爍,直視著羅雅丹。

羅雅丹本就不喜歡這個殺手,被這雙眼睛看得更是渾身不自在,好像他能看穿自己心底所有秘密,本能地冷哼一聲,也不知哪裏生出的勇氣,迎著奪人眼睛直視,這一瞬間她竟然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家多心中對自己很不屑!

羅雅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好像自己就忽然有這種能力,隻是那一瞬間這種感覺就被奪人用一個棉被給捂住,再也‘看’不見,轉而她又朝力鬼望去,她能感受到力鬼對自己那種由衷的尊重,或許這更應該是尊敬。

看力鬼比看奪人輕鬆多了,在力鬼麵前,她能清晰地‘看見’力鬼心中的感受,讓羅雅丹奇怪的是,力鬼對自己的扈從一樣是尊敬有加,就好像她拜見李浣父親的時候那種,微微緊張不敢造次的心態。

宋鈺一隻手輕輕搭在力鬼肩上,微微笑道:“多謝小姐關心,我沒大礙!”力鬼頓時有所覺,收回注視羅雅丹的目光,望著自己腳尖。

“你啊,就會逞強!”羅雅丹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數落了宋鈺兩句,隨後大手一揮頗有女王風範地說道:“我還沒在外露營過,今晚我們就在這樹林裏歇一晚。”

奪人看看天色:“這會估計是哺時末,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也許我們

能走出這片林子,也許還能找著人家戶或者客棧投宿。”

“那你可以離開,沒人攔你。”羅雅丹毫不在意地說道,反正還有力鬼以及自己扈從在身邊,她自然不怕。

奪人看了看宋鈺,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這下倒是羅雅丹愣住了,她不過是想要激奪人以報複他剛才對自己的不屑,而且這也隻是自己的一種幻覺而已,奪人不但沒有做錯什麽,反倒是救了她一命。羅雅丹想要開口叫住奪人,伸出的手最終變成了一個捋發的動作,裝著若無其事地問道:“這家夥真小氣,比女人還女人。”

宋鈺笑笑:“他不會走,放心吧!”

羅雅丹果然又笑了,小心問道:“真的?”她也不管宋鈺為什麽會這樣肯定,但隻要結果是朝著自己想的那樣發展就開心。

“你真沒事,身上衣服上濺了那麽多血。”羅雅丹還是不放心地反複問著,想要上前一點看看自己這扈從傷勢究竟如何,卻又不敢真上前,也許是宋鈺媳婦上的血跡太觸目驚心,也許是覺得身為主人的自己去查看扈從的傷,有點失儀;又也許是…

羅雅丹忽然問道:“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

力鬼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多餘的,還好他也正是這種性格的人,他從來都不喜歡有人注視自己,如果所有人都見他遺忘,那是他最願意做的事。

宋鈺將藤條箱平放在地上給羅雅丹當凳子,這才幽幽一歎:“此生合是詩人末!那天離開羅府後又在城裏耽擱了幾天,我本想回海口看看老宅,想起通海河中遊那十八道兩岸的楓葉該是紅了,十八道口的楓葉在大荒是有名的,有這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先前不知怎麽回事,晴空萬裏結果下起瓢潑大雨了,我隻能往樹林轉,結果遇著了一隻鬣狗,還好隻是胸口被抓了一下,不過那家夥也被我用箱子砸了幾下,吃疼不住轉身鑽進樹林了。”

羅雅丹眼中有愧疚之色:“要不你把神念拿回去吧,我不要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麽用,要是你有神念就不會受傷了。”

宋鈺仰頭大笑,這一笑又牽扯起傷口,這才收斂了一些動作弧度:“神念不是東西,沒法還的。對了,奪人在這方麵有些心得,有不懂的地方你去問他,他一定樂於解答。”

“我才不去問那討厭的家夥。”羅雅丹忽然小聲說道:“少和奪人接觸,也許你還不知道,那家夥是隻認錢不認人的殺手。”

宋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跟在羅雅丹身邊有段時間,自然知道羅雅丹對殺手心有芥蒂,尤其是對殺了自己侍女秋蘭的殺手夜叉更是深惡痛絕,愛屋及烏,恨一支烏鴉自然連整個大荒的烏鴉也恨進去了。宋鈺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問道:“我留給你的冊子應該記熟了吧?”

羅雅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不是我說你,你那些字實在難看,作為我的扈從怎麽能寫出這樣難看的字?隻要你跟隨我身邊那麽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羅府…”羅雅丹直視宋鈺,以慣有的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宋鈺,頗有教子的味道。

也許是遇著自己扈從的緣故,羅雅丹比平時在羅府話更多了,雖然言語間還是有著傲嬌之意,但她才不在乎這些,在她看來,教育宋鈺那是理所當然的:我的扈從自然得由我來教育。

正說得起勁的羅雅丹忽然看見宋鈺平攤一隻手過來,不明所以地問道:“幹嘛?”

“將書給我。”

羅雅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伸入荷包中,哎呀一聲:“我忘在船上了。”

宋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不是提醒過你,第一時間背下來,然後燒掉嗎?”

“是啊,可是我還沒時間去背啊!”羅雅丹理所當然地回答著,隨後微微皺眉:“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怎麽能責怪我呢?”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扭頭望去卻

是去而複返的奪人。奪人徑直將手上的一捆柴禾丟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冷冷說道:“永遠別指望女人對自己的錯誤作出深刻認識,因為她們都是理所當然的動物。”

“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勉強原諒你的無禮。”羅雅丹興奮地起身朝柴禾那邊跑過去:“不過你得烤一隻山雞向我道歉。對了,趁著天還未黑,再去抓幾隻山雞來吧!”

奪人無奈地望著宋鈺,他真心懷疑羅雅丹除了居高臨下指使人以外還會什麽?無論是宋鈺還是奪人,真要找伴侶,那也是能一起浪跡天涯、餐風露宿的女子,而不是需要人時時刻刻伺候的嬌嬌大小姐。

羅雅丹除了有張還算不錯的臉蛋外,奪人實在想不出夜叉會喜歡對方什麽,心中齷齪地想著:難道是在打羅府家產的主意?

這也隻是無聊的想想而已,若是俗世中人,自然對羅府這樣的商賈巨富之家心動,但像宋鈺能隨隨便便將《碧落賦》送人這種大魄力,連劍宗、百器堂這樣的宗室門派也做不到。顯然宋鈺不會在乎那些黃白之物,至少這一年時間裏,就沒聽過夜叉為花紅接任務這說法。

“對了,要怎麽生火?”羅雅丹忽然扭頭望著宋鈺,臉上首次出現一些茫然。

宋鈺微笑著走到羅雅丹身邊,先撿了些還帶著枯葉的細小柴禾蓬在一起,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在空中晃了晃。羅雅丹立即插手,欣喜地搶過宋鈺手中火折子,像小孩找著一個好玩的玩具一樣雀躍著道:“沒你事了,我來我來!”

宋鈺果然退了半步,嘴角帶笑地注視著羅雅丹蹲下的背影。

奪人眼中扼腕歎息,宋鈺身上感受不到半絲真元流動,也沒有神念氣息存在,和普通人根本沒有兩樣,越是這樣奪人越是疑惑,這分明就是一個衣著寒酸的書生,怎麽可能是那敢和弱水叫板、和烏蠻作對廝殺的夜叉?

如果不是看見躺在藤條箱中那支長弓,看見那湖心一箭之威,也許先前被羅雅丹一激他果真就轉身離去,但為了替父母以及全族雪恨,他還是選擇了留下來,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才可能殺死烏蠻。

羅雅丹已經將蓬起的那些枯葉點燃,宋鈺接過火折子對羅雅丹說道:“看著火,心中想著它會燒得更旺,你會發現這是很有意思的事兒。”

“這怎麽可能?”羅雅丹不解地問道。

“力鬼抓野味還有些時候才回來,反正也無聊著,總比和穿白衣服的家夥慪氣好吧!”宋鈺循循善誘,等到羅雅丹再次回頭注視著零星火苗,又才說道:“人生境界,化而為三。一則曉厲之物,名曰論道;其二大象精神,謂之靜觀,再有上善無名,便是玄鑒。”

奪人也望著那簇簇火苗若有所思,心中恍若被雷電劈過漆黑蒼穹般渾然大悟,他隱約猜到這必然是《碧落賦》總綱,宋鈺當著他的麵指點羅雅丹,自然也有點撥他的意圖,心中激動不已。

如果宋鈺所說的真是陰陽世家不傳之秘《碧落賦》的話,這份恩惠已經足夠他用難以描述的代價去償還,隨後問道:“如何入道?”

要論道,自然得先入道。

奪人煉神已是神合境,在修煉上比宋鈺當初煉神時還高出一截,但他這一問,實則是與陰陽世家幾千年的宿慧對話。

“心居玄冥之所,滌除雜念妄見,知萬物其位,方能領悟萬物之源,就像找到延綿不絕的花海遮蓋下的小徑,你自然明白如何出、如何入!”

羅雅丹心中想著,自己這扈從到底是讀書人,肚子裏學問多,連穿白衣的殺手也要向他請教,簡簡單單的事和話,經過他嘴巴說出來,都是一通大道理。

隻是有一點不好:這個扈從太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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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很輕鬆,很有感覺··自己鼓勵自己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