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樞安靜地站在走廊下,耳中能夠聽到淺淺的話語聲,那是從主母房間傳來的,但說話的是一個男人,對於這人的姓名玉樞耳熟能詳,但卻從未見過麵。

在這些年裏,這個名字出現得很頻繁,為了時刻掌握這個人的動向,首領還特意安置了好幾批同僚專門關注此人。

不為別的,隻因為這人叫做君嶽。

影主 義子、影牙唯一繼承人。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是下一任的影主,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動搖他的地位。

玉樞當然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絕對不出意外的,譬如首領現在做的這些事,就是為意外做準備。

想到房間裏說的那個男人,玉樞心中又開始浮現出一絲羞愧,半柱香前,他接到首領命令,在這裏執行明哨,同時也告訴了他君嶽會跨過旁邊這道門、經過他身邊,進入羅雅丹房間。

在君越出現的瞬間,一股莫名東西讓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

那一刻,玉樞喪失了所有的勇氣,連和這名並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人對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玉樞甚至說不清楚那種讓自己低頭的東西是什麽,也許是恐懼,也許會激動,又也許是崇拜…

房間裏說話的聲音微微太高一點,也幹脆不少。玉樞立即打起精神,他知道這一般意味著兩人的談話即將結束。

玉樞深吸一口氣,抬頭朝對麵望去,在門口處還站在一個魁梧的漢子。

燈火下,那人如一尊巨靈神般巍然不動,和這龐大身軀格格不入的是那人雙手捧著一柄分不清是刀還是劍的兵器。

寬二指,長二尺。

兵器的刀柄還沒有這漢子手掌大,從那漢子謹慎態度上判斷,這兵器應該價值不菲。

天井對麵的房門豁然打開,一個猩紅身影從屋內走出來。

玉樞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心中暗暗發狠卯足了勇氣朝走廊上不緊不慢行走的君嶽望去,卻因為天色已晚,燈籠終究不如日光那般能夠無差別地照耀,玉樞隻看到那猩紅的風雪帽將對方腦袋遮掩在陰影下,倒是君嶽背後一對雙劍異常紮眼。

腳步聲越來越近,玉樞下意識地又緩緩低下頭,最後隻看到猩紅披風包裹下的君越出現在眼前:“看來大家都不願見我,範旭同樣如此,不過這杯喜酒不喝也罷,以後會喝上的。”說話間,一隻手伸過來,將玉樞腰間的長劍取下,像丟破布般丟在地上,然後又將那柄二尺長的怪異兵器係在玉樞腰帶上。

玉樞低頭能將這個動作盡悉看在眼裏,不可置信地抬頭,恰好與君嶽的眼神碰撞在一起,那兩道眼神如利箭一般從風雪帽下射來,仿佛是戳進自己心坎,這瞬間玉樞大腦一片空白。等到玉樞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令他集恐懼、崇拜於一身的男子早已消失在夜色中,腰間沉甸甸的短刀卻提醒著他,這一切並不是夢。

玉樞沒敢怠慢,急匆匆推開停放了羅天舒等人的房門。範旭一直在裏麵,就坐在羅天舒與丁賬房雙床間隙之間,沒等玉樞開口,範旭收回正在烤火取暖的左手在空中擺了擺:“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看來他確實知道我們手上的少主是個假貨,所以才會說這杯喜酒先欠著這樣的話。”

“那他給我這玩意是什麽意思?”玉樞拍了拍腰間選擇的刀,這東西倒長不短的,乍一眼看去似乎不錯,但卻是嚴重影響他行走。

“別小看這東西,他帶著一群跟班兩天行了近千裏,然後再忽然折返,我最初也想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不過現在我卻知道了,他專程是為了取這柄刀的。”

“君嶽自己出麵取刀,這刀應該價值不菲吧,他送給我應該是另有目的。”

“他可沒說是送給你的,充其量是讓你保管,到時候會有人來取。”

玉樞大為詫異:“這裏就算一隻飛蛾也進不來,而且就算是能進來,誰有那本事靠近這裏?”

“那個叫奪人的家夥不就

能來去自如嗎?這世上再嚴密的天網也會有漏洞,沒有絕對的安全,你不知道這把刀的主人倒也不是你的錯,畢竟你很少和外界接觸,要是換著你別的師兄弟,估計很多人都認識這玩意。”

越是這樣說,玉樞越是迷糊,既然是別人吃飯的家夥,哪有隨隨便便交給別人的:“君嶽能放心大膽交給我手上,他對這把刀的主人倒是很有信心,卻不知這人究竟是誰。”

“你真想不起來?”

玉樞半信半疑地抓起腰間的刀,雙手捧在手中的刹那他煥然大悟:“這刀柄和首領您命人從通海河河底打撈起來的如出一轍,這…刀的主人是夜叉!”

“夜叉是修道者確認無疑,因為隻有修道者才能發揮出魔器的威力。”

“地牢裏那家夥果然是贗品。”玉樞微微鬆一口氣,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隨即又反映過來,忽然覺得捧在手裏這怪模怪樣的玩意重若千鈞:“您說這是一件魔器?”

“是魔器不假,不過顯然還沒來得及為刀注魔。可惜我畢生傾於劍,再換不得它物,想來君嶽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放心大膽將此刀交給你。”範旭瞟了玉樞一眼:“你也莫生貪戀的念頭,這樣的刀比尋常刀劍更難駕馭,兼容匕首的靈巧與短劍的犀利,據說真正的夜叉雙刀各有不同,一刀重如山巒一刀輕如蟬翼,也隻有他才能真正發揮出此刀的威力,既然決定了此生交付於劍,就須得毫不動搖;更關鍵的是,這東西是君嶽的,從來隻有他拿別人的東西。”

玉樞神情凝重地低下頭:“屬下謹記首領教誨。”

範旭一隻手扶著床沿站起身來:“差不多是吉時了,去吩咐春蘭、夏蘭一聲,準備恭迎主母出閣,然後你去通知少主來這邊廂房接親!”

“少主、主母的婚禮定在明天朝食時分,賓客都還在海口城裏,隻有極少數在旁邊廂房歇息。”玉樞有些為難,大半夜的成婚這是很晦氣的事,而且更關鍵的一點是,沒有賓朋參加的婚禮,還叫什麽婚禮?

“我說吉時就是吉時!”範旭一甩袖:“我去正堂等著!”

中夜。

爆竹聲撕裂了寒冬,嗩呐乍然響徹夜空。

羅雅丹裹在大紅喜服端坐在梳妝鏡前發愣,春、夏二女一人捧著珠絡鳳冠,一人端著胭脂站在羅雅丹身後。

“小姐,您就別為難我們了吧,反正都是成親,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麽區別,少主已經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了,你鬧也鬧夠了吧,範先生還在正堂等著喝你們倆喜酒呢?”

羅雅丹依舊不緊不慢地用梳子豎著已經直得不能再直的黑發:“讓那家夥進來吧,我有些話要和他說。”

“這個不行,按照習俗在進入洞房前你們是不能相見的,小姐現在該蓋好紅蓋頭…”

“按照習俗,隻有冥婚、鬼婚才在半夜成親。”羅雅丹毫不猶豫地打算春蘭的話:“去叫那家夥進來,不然的話連你們也一道滾出去。”

二婢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端著胭脂的夏蘭離開,很快就將包得如福娃一般的宋玉帶了進來,還沒等宋玉開口,羅雅丹徑直說道:“一炷香功夫之後,我要看著我大哥以及我父親等人安全離開這裏,否則我就算死也不會過堂,如果你不知道怎麽做,那麽就去問你該問的人。”

宋玉在原地愣了片刻,連多餘的話也沒說立即轉身小跑著出去。

夏蘭將胭脂盒在羅雅丹麵前晃了晃:“小姐,這下可以繼續了吧!”

“不急,我有時間。”

“小姐,你和先前過來的那個人約好的吧,隻要你將羅爺他們送出去,他們在外麵負責羅爺等人的安危。”

“先前那人是君嶽吧,沒想到小姐還認識這樣的大人物。”

“…”

羅雅丹沒有說話,但也等於默認了。

範旭的回複倒也極快,七八個天眼成員開始抬著幾人離開天井,隨即

聽得外麵傳來幾聲駿馬嘶鳴。由始至終羅雅丹都在房間裏安靜地坐著,她沒有去為父親等人送行,對於大哥沒有過來道別也毫不奇怪,更不擔心範旭在這些小事上耍手段,隻要她還在這裏,範旭就不會做出圖窮匕見的事,原本她藏在袖口裏的匕首也沒有派上用場。

匕首是君嶽送的。

嗩呐再次嘹亮,鑼鼓喧天。

春、夏二婢攙扶著羅雅丹從房間裏走出來,大紅的蓋頭從頭頂搭下來將整個頭部都遮住,靜是行走間蓋頭邊角**漾才隱約見著那白皙如玉的脖子,便是站在一旁的玉樞也為之心神搖曳,新郎官目瞪口呆地看著吉服下凹凸有致的輪廓,哆嗦著雙手直拍大腿:“值了,這個少主當得值了。”

玉樞在身後用剛得到的短刀在宋玉屁股上拍了一下,他得到刀到現在,還沒有半個時辰,但卻越發喜歡上刀柄刀身渾然一體的短刀,同時心中也對夜叉越發好奇,刀鍔劍鍔是為了保護主人手腕而存在的,如果少了這一層保護,施展刀劍時就會多幾分羈絆,這樣簡單的問題夜叉不可能不明白。

新郎官屁股上吃疼後才如夢初醒,歡天喜地從春蘭手中接過紅綢牽引帶。

羅雅丹木然地被幾人簇擁著一路前行,雖然是頭上蓋著厚實的蓋頭,但對外麵眾人的言行卻知曉得一清二楚,懷裏五彩蓮正微微發燙,一道道最精純的力量從蓮葉間散逸出來,鑽入她體內,又從羅雅丹身體鑽入腦海。

最後羅雅丹驚訝地‘看見’玉樞手上抓著一個比較熟悉的短刀,這刀樣式和以前那個叫‘夜叉’的殺手佩刀如出一轍。

婚禮儀式很簡單,在幾個人敲敲打打下,羅雅丹和宋鈺被領入正堂。

範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端坐在八仙椅上看著眼前這對新人。

唱禮官站在側麵,撚著嗓子高聲吆喝著:“…夫妻交拜!”在此前,範旭還特意給唱禮官打過招呼,無非就是說一些新娘會不配合如此這般,但頭兩拜竟出奇的順利,和他們預想截然不同。

羅雅丹身軀微微一僵,正要伸手去拉扯頭上蓋頭,忽然聽得範旭的聲音鑽入耳中:“別以為你父親等人走得遠了就脫離威脅,就算你將他們送入皇城之中,也不會有任何安全可言。”

聲音很輕,卻極其有分量,如錐子般輕易鑽入羅雅丹心底。

“我不甘心…”吉服下,羅雅丹的雙手死死攥著那柄匕首,心中拚命地呐喊著。在天關城生活了二十餘年,這二十餘年是在無數人‘大小姐’讚歎中渡過,她沒有找到心目中的豪俠劍仙,最終卻嫁給了一個廢物,想及此處羅雅丹便覺得心如死灰,卻又無力反抗,因為她不敢。

她不敢承擔反抗的後果。

唱禮官再次高聲呐喊著:“夫妻交拜!”正堂中觀禮的人並不多,加上春夏二婢,也不過十餘人,這場婚禮對於他們而言,意義比實際更重要。

夏蘭俯到羅雅丹耳畔,小聲說道:“大小姐,拜吧!”

周圍陸續有人附和夏蘭的聲音,隨即更多的人開口,偌大的正堂最後都隻有一個聲音,如滔滔江水滾滾翻騰,幾乎要將整個屋頂倒掀過來:“大小姐,拜吧!”

所有人的附和,令夏蘭心中膽氣壯了不少,見羅雅丹依然如木頭人般紋絲不動,腦海中忽然靈光閃過,五指成爪扣在羅雅丹脖子上,一用力就將羅雅丹半個身子壓彎下去。

唱禮官大喜,提高嗓門宣布:“禮成!”

一枚長箭忽然穿破屋頂,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進唱禮官嘴裏,巨大的慣性拖著唱禮官身子猛然紮在身後柱頭上。

在同一時間,另一隻長箭在夏蘭脖子上鑽出一個觸目驚心的窟窿。

滾熱的鮮血飛濺在羅雅丹吉服上,和大紅的顏色溶為一體。

“好白菜如何能讓這頭豬給拱了?”夜色中,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屋頂那個破洞傳來:“夜叉前來搶親,希望範先生成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