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還在視線能夠捕捉的範圍,看著他自投羅網般朝著首領衝去,周圍眾人也都迷惑了,好容易才撿得半條命這人怎地又自動去送死?即便是範旭也同樣不能夠理解宋鈺的這番行為,因為實力差距是橫在兩人麵前的天塹。

淡淡的黑影貼地飛掠而過,跌落在地麵那兩柄短刀嗡嗡顫動,隨即如應召的乳燕飛落回宋鈺雙手。

刀芒中夾雜著氤氳紫氣迎逆而上,每一下都撞擊在斬來的劍刃上。

範旭對劈來的真元示弱無敵,抓著劍的手依舊穩穩地朝著宋鈺壓來:“十多年前我就發現我在修道一途再難寸勁,所以將心思放在春水劍上,還好天道酬勤,終於讓我孕育出了劍膽,雖距離靈器還有極大的距離,但對於尋常兵刃而言,卻是天壤之別。劍膽即我心,我心不倒、劍膽不毀。”

“你廢話太多。”宋鈺冷冷回了一句,這一瞬間他已經劈出數百刀,每一道都保證砍在長劍同一個點上,在最後幾下還用上特有的震**技巧,最後結果也不過是在劍刃上留下一團白點而已,本就恢複不多真元這瞬間又耗去大半。

“君子不器,善假於物。”範旭露出勝利的微笑,手臂平伸,長劍穩穩地脫手飛出,直刺宋鈺眉心:“下輩子做個普通人吧。”

看著越來越近的春水劍,宋鈺反倒笑了,戲謔的眼神朝望著範旭,這眼神令範旭有種被戲弄的感覺,不等他來得及應變,一道不該屬於大荒的真元已奔至頭頂。

一股怪異而灼熱的氣浪憑空突現,將周圍天目眾人直直掀飛出去,慌亂中眾人看見歌舞魔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首領身後,巨大的手掌再一次拍下。

掌心風雷閃現,隱隱有電蛇飛竄,光芒乍現乍滅,將黑暗中那些草木以及眾人身影瞬間照亮。

電蛇下方,正是範旭大好頭顱。

這一刻,雷霆臨淵。

此前宋鈺落在歌舞魔身邊的時候,隱隱中有種感覺,歌舞魔會和他聯手對付範旭,所以這才果斷地迎難而上纏住對手,他和歌舞魔之間交手數回,無論是幽門中僅有殘魂的歌舞魔還是眼前蠶食人類靈魂,同化人類身軀的歌舞魔,宋鈺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贏過對方,這樣的怪物理應交給同樣難以應付的範旭。

歌舞魔居高臨下俯瞰著須臾間就要斃於掌下的人類,眼神餘光恰好捕捉到宋鈺臨陣逃逸遠去的身影,拍下的手掌出現了短暫的遲疑。

“怕死鬼!”範旭心中暗喜,他這一身成就都是在廝殺爭奪中的淬煉,論及殺人技巧不自認為會高於海客王,和青隼相較而言也是毫厘差異,他敏銳地捕捉到歌舞魔刹那間的氣機遲凝,隨即範旭用畢生真元催動劍膽倒刺而來。

本以為自己必會重傷,沒料到宋鈺佯裝攻擊實則反遁的動作反倒救了自己。

春水劍如砸落湖麵的石子板,在歌舞魔胸口迸現出一道微弱的精光。

隨即,輕盈地鑽入對方胸膛。

這裏,是歌舞魔最薄弱的地方,因為依雲此前就是在這裏撕開一道裂隙,這是依雲此前自己開辟出來的逃生之門,也成了她自己的黃泉路。

生與死的過程很短暫,隻是以瞬間而已。

歌舞魔臨死前,用自己最大的力氣發出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聲音:“亂山雲。”

*** *** ***

羅雅丹覺得自己渾身力氣仿佛都被抽走,神念也再不能想先前那樣在黑夜中充當眼睛,好幾次還是羅航的提醒才避免了踩空彎彎曲曲小徑滾落田坎的危險,驀然聽得一個聲音如滾滾天雷般從頭頂鋪天蓋地卷來。

“少主!”被夾在腋下的力鬼驟然渾身冰涼,失聲叫了起來。

“別亂動。”羅航低聲嗬斥一聲,隨即將羅航換到另一個胳膊下:“難道你還沒明白過來,那家夥現身的那一刻就沒打算活下來,所以咱們的命是他換來的,要懂得惜福。小妹…你怎麽又走神了。”

羅雅丹趕緊疾走

兩步,衝上前注視著力鬼:“你是影牙的人?”

力鬼咧嘴一笑,還沒等他回答羅雅丹緊跟著問出了第二句:“你同樣是殺手?我一直覺得你和奪人、和夜叉不是一類人才對。”

羅航心中暗笑,小妹從小就很聰明,在買賣上顯然比他這羅家長房長子要有天賦得多,若不是這女兒身,長大後終究會是別人家的媳婦,他相信父親會毫不猶豫地將族長之位傳給小妹。但讓羅航覺得意外的是小妹在這件事上的後知後覺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你覺得我應該是哪一類人?”

羅雅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和我扈從一樣,有勇有謀,雖然也有雷霆手段,但更擅長講道理。”

“你的扈從和夜叉之間有區別嗎?”力鬼失聲大笑終究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後,隨即被傷口牽扯著發出痛苦的呻吟,心中想著:“少主從來沒有見過道理,至少我所知道的是如此。”

想起宋鈺,羅雅丹又稍微有點走神,好在很快她就意識到這點:“好吧,我們偏題了,那個…殺手真是影牙的少主?”

“是的。“力鬼輕輕點著頭,羅雅丹知道影牙少主叫宋鈺並不奇怪,畢竟今晚差點都要和假太子洞房的人了。

“這麽說來這個人也叫‘宋玉’,他又是哪個‘玉’?”

羅雅丹這樣一說讓力鬼本來想著的一些解釋的話都給打消,看來這大小姐壓根就沒懷疑到自己扈從上,還以為自己扈從叫這名字不過是湊巧。

沒有等來力鬼的回答,羅雅丹幹脆低頭繼續前行。

力鬼半仰著頭,雖然被一個男人連抱帶夾讓他很別扭,但他還是選擇這樣的姿勢注視著羅航:“我確實沒想到,大小姐還有這樣…遲鈍的一麵。”

羅航沒好氣地補充道:“你以為她不知道你是殺手?”

力鬼老老實實的回答:“這一點,在很早以前她應該就知道。”

“所以,她隻是選擇性地不想去深究一些東西。”羅航回頭望著身後黑漆漆的夜色:“我這小妹,比你想象中聰明多了。”

*** *** ***

飛奔中,宋鈺的身影在夜空中微微遲疑了一下,耳中傳來的是那如天雷般咆哮的聲音,這世上如果有人明白其中含義的話,絕對是他。

沒有之一。

昨日亂山昏,歸來衣裳雲。

“也許我不該拋下她一個人。”宋鈺朝著和羅雅丹相反的方向逃竄,呢喃地說著:“這是她最後的憤怒和不甘,我能感受得到。哎…你說,她是不是很傻?我這麽個殺手和她非親非故,在半個月前我們還壓根不認識,為什麽她卻要選擇送死呢?其實範旭根本不想和她交手的,所以我才會心安理得地逃跑。”

“那是因為她想讓你活。”影神嗬嗬笑著:“快逃吧,我感受到那家夥的氣息在迅速逼近。”

宋鈺思想已經走路一個死胡同中:“我應該留下來的。”

“留下,兩個人一起死嗎?雖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怎麽做到的,但想來一定很不容易。她不過是一個孱弱女子,沒有煉神,意誌力薄弱是毫無疑問的,那瞬間要壓抑住歌舞魔的本性反過來幫你。不過這是她的選擇,和你無關。”

“她的選擇?”宋鈺聲音在夜空中就像他身影一般飄飄****:“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我不需要有。”影神無情的聲音如冰渣子般在宋鈺識海發出哢哢的聲響:“你想罵我無情、罵我冷血,可是剛才拋下她的那個人是你,以人的立場來說,沒有人比你更冷血更無情,用你們大荒的話來說叫做:又要當婊 子又要立牌坊。既然後悔拋下她獨自逃生,你現在也可以停下來,黃泉路上彼此還能有個伴。”

“無謂的送死,智者不取。”

“虛偽!”影神從鼻孔裏發出冷冷的嘲諷,就不願再多說一個字。

宋鈺也不知這瞬間飛掠出多遠,隻覺周圍黑憧憧的原野在兩旁飛退,腳下也開始有了

起伏,最後進入一片丘陵。

一鑽入叢林宋鈺就收斂真元,然後匍匐在地上悄悄潛行,隻要不弄出聲響,他有很大把握能躲過對方的最終,至於究竟有多大把握宋鈺卻不敢去細想,畢竟天目吃的就是這碗飯,宋鈺隻希望範旭別像瘋狗一樣緊咬著他不放,按照江湖規矩,應該是逢林不入。

此刻的宋鈺泯然成了普通人,真元不能用,神念也無法調度,隻能在漆黑的樹林中摸索著前進,一刻也不能停。

斷斷續續的衣袂聲劃破夜空響起,四五道黑影如幽靈般落到樹林邊緣。

“太羅見過首領。”黑影中一人先是朝右側叢林瞟了一眼,隨後用低沉的聲音向著正前方負手而立的人影跪拜下去。

範旭看著前方那片樹林,如利劍般的眼眸自若蒼穹上懸掛的星辰般閃爍著寒光,最後終究是將目光收了回來,轉身輕輕喚著單膝跪在麵前那男子的名字:“天目四組不下四百人,每季度我在你們身上投入的財物有多少,你可知道?”

太羅虔誠地低著頭,甚至連聲音也不敢有絲毫提高:“十占其六。”

“每一次隻要是你開口,我莫不是給予你們最大的便利,其他三組向來怨氣極大,雖然沒有明言,但私下裏總是說我有失公允,即便是甲組半年的開支用度也不夠你們花銷三兩月,在這種情況下我依然是答應了你的所有要求。”

太羅不敢輕易接話,每回向首領伸手要錢的時候,首領莫不是將他們幾個小組首領大罵一頓,但該要的錢還是如數下發。首領這種雲淡風輕的語氣太羅也是見過,一般那都是給對手,給將死之人看的。

“說罷,該你給我答複了。六個完骨境的高手去抓一個女人,你卻空手而歸,這是為什麽?”

太羅小心翼翼說道:“我們按照首領示意在後麵跟蹤大小姐三人,本打算在她和羅天舒匯合後忽然出手,結果卻撞上君嶽了。”

“君嶽也不過完骨境後期,以你們身手就算不能完成任務,要全身而退也不難,為什麽回來的確隻有五人?”

“血浮屠!”太羅咬牙切齒地說道:“跟在君嶽身邊的大個子一照麵就將黑蠍撕斃,那人必是血浮屠無疑。”

“青隼身邊四浮屠之一?”範旭聲音微微有些起伏,下午君嶽過來的時候他就有些懷疑,隻是覺得以四浮屠的性子絕不可能甘願被驅使,所以才沒往更深方麵去想:“能與四浮屠會麵的,除了青隼外便隻有死人,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這鬼話?”

太羅聽著首領聲音,心中終究是放心了點點,至少首領真將他的話聽進去:“這…也是君嶽告訴我的,我們都聽見了。”

太羅話音未落,周圍跪著的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

“那家夥還說了什麽?”

“君…”太羅忽然察覺到首領聲音中帶著的那一抹不屑,立即迅速改口道:“那人什麽也沒說,也沒阻攔我們離開。”

黑暗中,範旭眉毛快皺成一團了,心中暗暗想著君嶽這樣做的理由:“難道他隻是想要告訴我他和青隼搭上線了?”這顯然是不合常理中的。

作為影主唯一的弟子,範旭對‘那家夥’已經研究了很多年,他知道君嶽是條不折不扣的毒蛇,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將自己獠牙亮出來。

“如果換著是我,我會如何?”範旭靜靜地站在夜幕中思考:“青隼與他合作更該是他的一步暗棋,至少不能夠這樣輕描淡寫地扔出來。”

太羅大致猜到首領的想法,小聲提醒道:“也許那血浮屠本就是那人放出來的障眼法,壓根就沒有任何意義。”

“閉嘴!”範旭冷冷從嘴裏蹦出兩個字,隨後又開始思考,他不怕君嶽玩一些下軟刀子的伎倆,事實上這些年他和君嶽間的較量一直都像大姑娘上轎一般,羞羞答答進行下去的。君嶽一天天勢大,這令範旭惶恐和不安,他不得不一次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對自己此前的一些布置進行梳理。

範旭知道,自己輸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