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過後,長安城白天的繁華被黃昏時的一片溫馨取代,家家的屋頂都升起炊煙,粗茶淡飯中添加了百姓的歡聲笑語為佐料,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人們勞苦奔波一整天為的就是這片刻的闔家歡樂。

孟得鹿已經知道了尹忠案結案的全部細節,也知道蔣沉因為頂撞金吾衛而被錢進岱訓斥到狗血淋頭,不由撚著那枚紅穗銅錢出神。

“我原以為破了這樁案子,這枚銅錢就可以還給你了……”

蔣沉低落自嘲,“好飯不怕晚,先替我收著吧!”

孟得鹿順從地把銅錢仔細收起,淘氣一笑,“還記得嗎?當初在凶案現場你堅持判斷凶犯是男子,我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你抬杠,現在一看,凶犯果然是男子,蔣帥真乃神探也!這一次,到底是我的直覺錯了,我認輸了!”

蔣沉知道孟得鹿是在故意逗自己開心,卻忍著笑意強皺起眉頭,“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誇我,但還是不夠中聽啊……”

孟得鹿一呲虎牙,“好飯不怕晚,先聽著吧!”

蔣沉拱了拱手,算作領情,“得嘞!”

沉默片刻,孟得鹿收起嬉鬧神情,又鄭重問道,“那……阿娜依還抓嗎?”

“抓!”蔣沉回答得不假思索!

“可是這樁案子關係到宮中的體麵,那位金吾衛的話就是在暗示你將錯就錯,及時收手,如果你再逮到阿娜依,這案件便要翻案,到時候,豈不是又要掀起不必要的波瀾,給自己惹麻煩?”

蔣沉仿佛沒有聽到孟得鹿的問題,喃喃自語,“今天,我看到了金吾衛的心……”

“心?”雖然相識時間不算長,但兩人已經共同經曆了幾樁大案,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孟得鹿很快明白了,“護心鏡吧……上麵有什麽?”

“有……我自己的臉!”

原來今天在縣廨門口,蔣沉是在盯著自己映在金吾衛護心鏡中的麵孔發呆。

“我在想,如果當初我真的穿上了那身明光鎧,也會變成這樣嗎?我同樣會丟掉那顆守護長安的赤子之心嗎……”

孟得鹿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隻要你熱血未涼,不管用什麽身份都可以守護長安,眼下,你遲遲破不了一百樁大案,心裏一直很著急,可換個角度想想,也許,這是長安城舍不得你這麽好的不良帥,想讓你再替百姓多做一些事情吧!”

孟得鹿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把一直卡在蔣沉胸口的銅鎖,讓他心底一陣輕鬆,連呼吸都變得暢快了!

剛才在縣廨受到的憋屈被拋諸腦後,他饒有興致地觀察起腳下的萬家燈火來。

遠處,一處院落張燈結彩,蔣沉一眼看出那裏是地官侍郎鍾苑東的府邸,遙遙指著。

“鍾府今天晚上好熱鬧啊,不知道在辦什麽喜事?”

“今天是鍾公子的生辰……”孟得鹿隨口答道。

她和鍾望鵬並非一母所生,年紀隻相差半歲,所以小時候鍾望鵬每次過生辰就會叉起小胖腰叫囂:“我過了生辰就和你一樣大了,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想到此處,她臉上浮現出一抹溫馨的笑意,但再看鍾府外車馬盈門的鋪張排場,她又猜到父親一定是在借著兒子的生辰斂財收禮,臉上的笑容又變成了一抹隱憂……

蔣沉心血**,突然問道:“哎,你從小到大收到過的最喜歡的生辰禮物是什麽?”

孟得鹿記得十歲生日時,父親不惜巨資為她尋來了一隻古董流光虹景玉碗,迎光照射,可以透出彩虹七色,栩栩如生,光華奪目,便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隻碗,上麵有彩虹的顏色……”

蔣沉用手認真地比畫了比畫,暗暗記在心中!

第二天,蔣沉巡街路過東市,被攤上的一隻粗陶碗吸引了注意,那碗上粗粗地畫著幾道彩色,形似彩虹,正合他心意,急忙詢問價格。

得知蔣沉要把這隻碗送給一位小娘子,賣貨的老嫗連連擺手,好心提醒。

“蔣帥還是看看別的東西吧,以老婦人對女子的了解,大概不會有小娘子會喜歡這種粗笨又俗氣的物件。”

蔣沉卻不顧勸阻,執意買下,畢竟,他對自己的品味相當自信!

往日,白鏡每次來蕉芸軒都要巧立名目,敲詐油水,今天,他卻一臉正色地把漫香孝敬的茶錢扔還在桌上,分文不取,他的反常之舉無疑是在告訴眾人,這一次,長安城裏是真的出大事了!

兩日天,封迎木的幼子離奇失蹤,下落不明!

封迎木老來得子,唯一的寶貝兒子失蹤如同摘走了他的心肝,他立刻央告所有親友,誓要把整個長安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兒子找回來!

縣廨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忙派出不良人兵分幾路四處懸賞!

白鏡正告蕉芸軒裏的所有人,若有任何線索要立即向自己報告,見眾人諾諾點頭,才氣勢洶洶地離去。

不良人馬不停蹄地在城中搜了幾日,卻毫無結果,坊間便逐漸有人傳言長安城裏出了一種厲鬼,專攝富貴人家的童男收在身邊養做小鬼。

一時間,流言四起,以訛傳訛,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恐怖的氣氛之下……

蕉芸軒的眾姐妹還對封迎木在店內舉辦的“無量宴”記憶猶新,茶餘飯後,自然也要七嘴八舌地議論上一番。

蘭也道:“那封侍郎為了兒子費盡心機,還想把女兒一生的福壽都借到兒子身上,結果女兒沒丟,兒子倒沒了,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曇競道:“要我說,這是報應!兒子是人,女兒就不是人嗎?天下還有這樣偏心的父母!”

菊影道:“別,別說笑了,父母若不偏心,我們又,又怎麽會被賣入風塵……”

凡淪落風塵的女子,每個人都有一段淒楚的身世,菊影結結巴巴的一句話勾起眾姐妹們的傷心回憶,自怨自艾。

瑉娘道:“咳……我本來以為隻有咱們窮人家的女兒才會被父母當成小貓小狗賣掉,換幾串銅錢糊口,供養兄弟,沒想到富貴人家的大小姐也逃不出這樣的命運。”

孟得鹿隨口附和,“生在富貴人家的女兒在外人看來是錦衣玉食,其實,大多也會成為家族政治聯姻的犧牲品,本質上又和被賣入風塵有什麽區別?”

瑉娘好奇追問:“得鹿姐,你又不是出身富貴,怎麽會知道這樣的事情啊?”

孟得鹿莞爾一笑,“戲裏聽來的……”

眾姐妹不以為意,扔下她又紮成一堆嘰嘰喳喳地扯著閑話。

孟得鹿也無心和她們爭辯,眼下,她滿心都惦記著另一件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