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倆人沿著江堤散步。
見葉宛時不時地仰頭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月亮,顧銘遠便道:“你喜歡月亮?”
“嗯。”
“女孩子似乎都比較喜歡月亮。”
“可能大家覺得它浪漫、清幽、有意境,又帶著點淡淡憂愁吧?”說到這兒,葉宛輕輕地歎了口氣。
“看來,你喜歡它卻不是這個原因。”顧銘遠敏銳地說。
葉宛抿唇苦笑:“小時候,見得最多的就是月亮,上弦月、下弦月、新月、滿月……我父親是一名畫家,他很喜歡畫月亮。”
顧銘遠不由地想起孟世農的諸多作品都是以月亮為主題,頗有感觸。
“但,也不僅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童年是在瑞縣鄉下堂姑身邊長大的,那年我8歲……到現在,我都記得住在鄉下的第一個夜晚,小木床緊挨著窗戶,一張開眼,就看得到天上的月亮,月亮好圓好圓,又冷清又憂傷,就那麽亮堂堂地照亮床前,我整晚都沒睡著。後半夜,堂姑過來陪我睡,給我講了一晚的故事。她說,她也喜歡月亮,月亮是公正的目擊者,也是最好的守密者。有心思的時候就跟它說,說完了心裏就舒坦了。”葉宛靜靜地敘說著她對月亮情有獨衷的緣由,“那時候,父親很少來看我,每次過來,都是農曆十五,所以,我就總盼著月圓,盼著他能來看我,可是每次他來了,我又恨他……漸漸的,月圓之夜就成了我的失眠夜,一整夜一整夜地合不攏眼。”
說到這裏,葉宛的聲音低了下去,喉嚨有些哽咽,眼眶陡然泛起的淚花,讓她的視線一瞬間變得有些模糊。
顧銘遠微歎了口氣,可以想象那樣一幅畫麵,那個對影望月的她,形單影隻,孤獨、無助,和他的童年何其之象啊!心頭不由地湧上一股惺惺相惜之情,無比憐惜地凝注著她,靜靜地等著她的感傷情緒過去。
“對不起,”葉宛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故作輕鬆地展顏一笑道,“怎麽說跑題了。其實,我喜歡月亮,主要是受古典詩詞的影響,你看那些句子寫的多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仍在,波心**、冷月無聲’;‘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還有,‘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
她一口氣背了十來首含月的詩詞。
顧銘遠順著她的話說道:“我相信你是喜歡月亮的,而且我相信,你肯定是語文課代表。”
“你怎麽知道?我從小學一年級一直做到高三的語文課代表。”她的聲音低若蚊蚋。
“嗬嗬,不用猜,看都看得出來,能把古詩詞背得這麽好,不是語文課代表簡直說不過去啊!聽你這麽吟誦,我也忍不住要喜歡月亮了。”
葉宛不由地臉紅了,在他麵前,她似乎總掩飾不好心跡。
“我是比較喜歡詩詞,最早也是受我父親的影響,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他的國畫作品,幾乎都是采擷自古典詩詞的意象和意境。”
說到這兒,她心念一動,想起曾在顧銘遠的電腦裏看到孟世農的字畫。
“他的畫中西融合,集之大成,確實有才華,所以他的作品才能被世人欣賞瞻仰。”
“你了解他?熟悉他的畫?”
“是,田阿姨的前夫是位出色的畫家,我早就知道,我研究過他的作品,我還知道田阿姨曾是他的學生。”
葉宛顯然沒想到,他連這件事也知道,不禁疑惑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唔,”知道葉宛會有疑惑,顧銘遠解釋道,“我應該沒告訴過你,我喜歡收藏,不止是字畫,所以對這些名家的生平事跡會有所關注——隻是個巧合,別誤會。”
顧銘遠的解釋,讓葉宛緊繃的心頭鬆開了。他是怕她誤會,他在意她的感受——她的態度對於他,真的很重要嗎?
“我沒有誤會,隻是並不知道你是一名收藏家。”
“興趣而已,之前,你也在我的電腦裏看過那些字畫的。”
葉宛本想尋機問他這事,沒想到顧銘遠居然主動提及了。
“你怎麽判斷一件字畫值不值得收藏呢?”
“這就需要考驗眼力了,既要鑒別字畫的真偽和優劣,又要去鑒定它的價值,不以人熱,不以人冷,人棄我取,人薄我厚,平時多看名家真跡,對畫家風格和特點全麵了解;多聽專家和同行的意見,避免重複別人的錯誤;多讀那些畫論啊、畫家生平,關注收集相關信息,多加比較……”
見顧銘遠談起收藏侃侃而談的樣子,葉宛驚歎了一聲:“聽起來不是那麽容易啊,非常專業!”
“嗯,這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啊,鑽研進去大有天地,三言兩語還真說不清楚。”
“既然收藏,總有遇到贗品的時候吧?”葉宛問。
“那是肯定的,必須交的學費啊,”顧銘遠微笑道,“所以盡量挑自己熟悉的領域,我最先接觸的是字畫,選擇的也是自己熟悉的畫家。”說到這裏,顧銘遠頓了一頓。
葉宛若有所悟道:“是我的父親,對吧?”
顧銘遠點點頭說:“對。”
“這麽說來,你應該很早就認識我父親了?”
“是的,我在城東中學讀的書,你父親是我的美術老師。”顧銘遠承認道。
葉宛驚訝極了,他和父親居然還有這個淵源。
顧銘遠笑了笑道:“所以,我也算是他的半個徒弟吧?”
“難怪,你的電腦裏有那麽多我父親的字畫。”
想起那次讓她加班幫他挑字畫的情形,顧銘遠的唇角揚了起來:“嗬嗬,說實話,當時在我的電腦裏看到你父親的書法,你是不是很好奇?”
“是有點。”
“挑那幅《天道酬勤》時,你已知道是他的了吧?”
“嗯。”
“怎麽確定就是他的字?”
“堂姑結婚時,我父親送過一副賀字叫《佳偶天成》,那個“天”字,我看了快十年,可以說是刻在心底。父親的字,筆法外方內圓,古樸雅正,起筆、運筆自成風格,不是那麽容易學不來的,熟悉他的風格的人,會認得出他的字來的。”
葉宛細致地解答道,隻是說著說著,心頭又起了疑惑,這話本應該她問他,就算他熟悉父親,曾是他的學生,沒有拓印,他怎麽篤定那就是孟世農的字?”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麽知道那是他的字的?”顧銘遠說道。
“是的,是很好奇。”葉宛不得不承認他的敏銳,一語便點中了她的心思。
“嗬嗬,這個以後有機會再解釋給你聽,”顧銘遠道,“作為收藏愛好者,我關注的、看到的自然會比一般人多一些。還有就是你剛才說的,熟悉他的風格的人,會認得出他的字來。”
“噢,這樣的。”葉宛輕聲應道,心湖卻如風繾綣地拂過,漾出一層層的漣漪,隻為他的一句,以後有機會再解釋給她聽。
葉宛想起同事們對顧銘遠的種種評價來,Manshow、內斂、溫柔、優雅、有品味……一點不虛,他外表冷靜,內在豐富,正如靜水流深,是的,這個男人不正象一泓靜水嗎?讓人無法揣測它的深淺。葉宛慢慢地思索玩味著,未曾察覺自己已漸漸涉身其中,不動聲色間,已被浸**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