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遠似乎看出葉宛的心思，朝她鼓勵一笑：“既然你能一下子就看出這牆上缺字少畫，說明你比別人多了一份審美修養，也多了一份敏銳，不必緊張，我知道你是有想法的。”

這算是解釋嗎？雖然聽起來是那麽回事，但葉宛還是感覺有些怪異——他要參考她的意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真要我選？”葉宛還在猶豫。

“嗯，就憑直觀印象，看看哪個最中你的意？”顧銘遠微笑道，有種循循善誘的味道。

“好吧。”葉宛應諾，慢吞吞的話語中透出幾分無奈。

“你就坐這邊慢慢選，選好了跟我說聲。”顧銘遠把筆記本搬到孫翰明的辦公桌前，對葉宛交代道，自己則回到座位上翻看起她送來的報表。隻是轉過身去的顧銘遠，唇邊慢慢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那雙隱藏在眼鏡背後的目光，顯得格外深邃難懂。

這個份外的工作，讓葉宛找不到搪塞過去的理由。就像大學時常常會被室友拉去逛服裝店，不管她喜歡不喜歡，總得對別人的試穿表達自己的觀點。當然，顧銘遠是副總，是她上司的上司，不比室友，況且此人心思看起來綿密敏覺，敷衍不得。

他還讓她坐在孫翰明的辦公桌椅前挑選圖片，這畢竟是孫總的辦公桌，孫總還有一個月才離開昌明呢，即使他不在，讓她一個小職員坐在總經理的辦公椅上也不太適合吧？

這個副總真沒有一點顧忌。

不過雖然葉宛自覺別扭，還是順從地坐在了孫翰明的座位上，坐定後，她倒是心無旁騖。

對於辦公室的裝飾風格，她還是有些想法的，總經理辦公室的整體風格深沉穩重，占據辦公室大半麵積的暗紅色實木書櫃和高腳方幾均是仿古的設計，那麽配上古樸素雅的字畫最為適合不過了。

想到這兒，葉宛手指熟練地在觸摸屏上滑動，把鼠標箭頭移到《書法》的文件夾上，點擊打開，文件夾裏一共有三四十幅圖片。

孟世農生前從來不讓幼年的葉宛跟著練字學畫，但葉宛從小耳濡目染，見識過不少古舊的字帖碑文，後來又受林緯的影響，看多了聽多了，有些東西就慢慢地滲透進她的意識裏，變成了身體裏的一部分，也就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和體會。

眼前這些圖片，“真、草、隸、篆、行”諸體兼備，各有千秋，每一幅作品葉宛都看得極為認真。撇開文字本身的寓意，就字體來說，有的字一氣嗬成，如行雲流水，流暢飄逸；有的字剛勁有力，如老樹虯枝，傲骨錚錚；有的字又端莊雅逸，如花開圓滿，雍容富貴。

葉宛一邊欣賞一邊讚歎，這些作品的落款既有聞名全省乃至全國的書法家，也有宜江市本市書法界的知名人士，這些人名葉宛或多或少有些耳聞，如果這些都是真跡原作的話，相信價值一定不菲。隻是佳作紛呈，看得葉宛眼花繚亂，到底選哪個好呢？

雖然顧銘遠交代，是讓她選出她自己中意的，她卻不這麽認為。這不過是他的客套罷了，顧銘遠的潛台詞應該是讓她選出既符合辦公室的風格，又彰顯他個人品位的圖片來。

可是，她又怎麽知道他的喜好？

葉宛不斷地點擊圖片，目光一路往下。忽然，一張字跡熟悉的圖片映入她的眼簾。那是一幅楷書作品，題字是《天道酬勤》。筆法外方內圓，風格古樸雅正，而結構、取勢、運筆、起筆、點畫、收筆、折筆處無一不透露著熟悉的氣息——這居然是孟世農的字！隻消一眼葉宛就認出了這是他的作品，這會兒居然會在顧銘遠的電腦裏看到！

雖然圖片上來看，沒有任何落款簽名，圖片也是以《天道酬勤》命名，沒有提示作者是誰，但葉宛相信自己絕對不會看走眼。尤其是那個“天”字，仿佛是記憶深處的翻版，能在名家如雲的圖片中親眼看到他的作品，久違的熟悉讓她的鼻子有點酸，她手指微顫卻又果斷地並放大圖片，細細看來。

“可有滿意的圖片？”顧銘遠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

葉宛見他走了過來，有些慌了，雖然顧銘遠並不會知情她和孟世農的關係，但她不想讓他看出她的一點私心，隨意一點，便換了另一幅圖片。

“呃，不，不是……是這幅。”

“你覺得這幅好？”顧銘遠修眉微揚道。

葉宛定睛一看，見屏幕上新跳出的畫麵，卻是一幅題為《有誌者事竟成》的書法。不同於《天道酬勤》的是，此幅書法上麵清清楚楚地印著“孟世農”名字的鮮紅拓印。

葉宛愣住了，她本想借隨便一張圖片掩飾自己對剛才孟世農的《天道酬勤》的持久關注，反而弄巧成拙。

顧銘遠緊問：“是這幅《有誌者事竟成》？”

倘若不是這“孟世農”三個鮮紅的拓印，那麽葉宛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可是此時，她不願旁人看出她那點私密的感情。最後她隻得承認：“顧總，我覺得您這裏麵收錄的書法看起來都挺不錯，我真的選不出來。”

“你的意思還是選書法？”

“是的，我個人覺得書法可能更適合一些。”

“哦？理由呢？”

葉宛想了想，便說：“首先，辦公室裏占地麵積最大的是這些書櫃和書籍，書櫃又是中式古典家具，所以我認為，如果選擇傳統的字畫做裝飾，就能夠保持整體風格上的一致。”

葉宛曾經做過校廣播台的播音，即使是長篇大論，她也能口齒清晰地娓娓道來。

“再有，總經理辦公室雖然大，但是留白的空間有限，如果選擇大尺寸的山水畫，氣勢上是有了，但是也會造成空間上的緊張和繁雜，讓人感覺壓抑。而書法作品在尺寸上比較靈活，能夠滿足目前辦公室對空間上的留白要求，還能舒緩視覺疲勞，方寸之間，顯天地之寬；另外，比起國畫來，書法可以通過內容直接傳旨達意，相對來說更容易欣賞，即使一個不懂書法的人，也可以通過字麵的意思，領悟宗旨，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