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37

方寒雲進駐公司已經有一周時間,雖然十分努力,工作狀態也好,但畢竟是空降到一個新環境,做任何事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她偏偏也是個擅長做實事,而不算長袖善舞的人。

中間有一次她做的項目融資報告出過細節上錯誤,安雅其實也發現了,因為殘存著私心也沒有提醒她,那份報告送到卓琰那邊。他直接把人叫進辦公室,毫不客氣地把錯誤指出來。方寒雲走出辦公室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

安雅也很快收到卓琰的內線,讓她進去一趟。

她當年也是看見卓琰從下麵的子公司空降進來,位置比方寒雲如今的更高,當時也有很多人對卓顯揚這樣的安排不服。然而卓琰卻以一種沉穩又有魅力的形象攻城略地,很快就收服了大半人心。半年下來,就連那些開始笑嘻嘻喊他“小老板”的秘書們,都不得不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卓總”。

她的這點小動作,他當然很快就會發現。

卓琰見她走進來,示意了一下對麵的椅子:“請坐。”

安雅坐下了,老老實實維持著標準坐姿:“卓總你找我?”

卓琰將手肋擱在桌上,狀似閑聊地跟她說話:“方總新到任,有些事情還要你幫她把把關,還有些事情我不說你也明白。對了,安雅,你說以後的績效考核,我把你跟方總的綁定在一起怎麽樣?”

安雅不由心道,這招太毒了。

“你也是老員工了,基本薪資都是按照級別來的,也很提升上去,隻有獎金考核這塊還能改善,這樣也算給你變相多加點福利。”

安雅隻能說:“謝謝卓總。”

阮湘南在擁擠的食堂裏端著餐盤穿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位,立刻坐下來飛快地解決食欲問題。這幾天中午,幾乎每天都要抽出時間來排練《鍘美案》,還和胖香蓮對戲,簡直苦不堪言。

周醫生搞笑還行,正經排練起來,真是把她拖累死了。

她還沒吃完,忽然感覺到白大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她也沒看屏幕顯示的號碼,直接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呼吸的聲音。

她看了看屏幕,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號碼,忙把餐盤收拾掉,走到食堂外麵,試探地問了一句:“……熙熙?”

很快的,餘熙在那頭情緒低落地嗯了一聲:“湘南,我媽媽……過世了。”

阮湘南站在陽光底下,冬日中午的陽光明明通透明亮,可是熱度卻始終不夠。她清了清嗓子:“什麽時候的事?我過來幫忙吧。”

餘熙很快回答:“不用,我已經把後事都辦好了。”

阮湘南一時有點接不上話來,沉默一下才道:“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不如過來我這邊吧,離開淺川,重新開始。”

餘熙笑了笑:“我已經在你醫院門口了。”

阮湘南忙跑出去,隻見餘熙站在鐵門外麵,膚色蒼白,裹著厚厚的外套,還是冷得發抖的樣子。她走過去,拉住餘熙的手:“阿姨過世的時候你就應該打電話給我。”

餘熙微笑:“我怕你這陣子心煩的事已經夠多,就不再給你添亂了。”

“說什麽添亂。”阮湘南搓了搓她的手指,她的手冷得跟冰棍一樣,“你吃過飯了嗎?我還沒吃飽,我們先解決一下溫飽問題吧。”

餘熙點點頭。

阮湘南給周醫生撥了個電話,號碼撥出去他很快就接了,還扭捏著嗓子千回百轉:“夫君……”

阮湘南笑道:“娘子,今天我就不來陪你了,有你一直惦記的葉公主在場就夠了。”

她很快就聽見周醫生對著邊上的人說:“葉公主,你家世美今天逃跑了。”

葉徵含笑的聲音也傳進話筒:“不著急,明天她就回來。”

阮湘南掛掉電話,看餘熙狐疑地望著她,那眼神還是偷偷摸摸、躲躲閃閃,隻得解釋道:“這個……咳咳,是我們年會的節目,我們科室演《鍘美案》,我就是反串那個陳世美。所以大家調侃我呢。”

餘熙倒是沒有嘲笑她,隻是抿嘴微微一笑:“你現在真的開朗了好多,看到你這樣我也好高興。”

阮湘南帶她去了家熱氣騰騰的店子,裏麵有烤肉和烤魚,她有時候也會跟同事在夏天的四十度高溫天裏去吃飯,盡管裏麵打足了冷氣,還是揮汗如雨,冬天的話,就熱得正好了。

切成薄片的牛肉最先送上來,阮湘南拿起鉗子把牛肉均勻地鋪在銅盤上,然後打開底下的煤氣爐,慢慢烘烤,牛肉很快就發出嗤嗤的聲音,滲出油脂來。這個時候,海帶排骨湯也送上來了。

餘熙幫她舀了一碗推過去:“你跟那個叫卓琰的男人發展到哪一步了?”

阮湘南把烤好的肉夾到她碗裏,又抬起左手給她看那枚戒指:“剛訂婚了。”

餘熙哇了一聲:“動作好快。”

阮湘南笑著回答:“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愛他很多年,但就是沒想到會到這一步。”她頓了頓,又道:“被我愛上了,他也挺倒黴的。”

餘熙搖搖頭:“你要是告訴他這句話,說不定他會高興壞了。”

阮湘南饒有興致地回答:“其實也不是不能告訴他,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他要穿著你腳上那種高跟鞋去大街上跑一圈,然後我就說。”

“那跟死都不說還有什麽區別?”

阮湘南手上的筷子一頓,點點頭:“對,就是死都不說。”

餘熙不太會吃辣,偏偏又特別喜歡吃辣的,連醬料都是選了最辣的,隻吃得嘴唇通紅,像是有點腫起來:“你小時候也是有什麽事死都不說。”

她還記得她們上了初中,阮湘南是學校裏成績數一數二的,可是那也沒有用,出了學校什麽都不是,街坊鄰居指指點點:“馬上中學畢業了,就可以去夜場賣了。”那時候的少女剛剛開始成熟,單薄的校服下麵,不再平板,慢慢有了線條起伏。她們那個時候被街邊的小混混調戲嘲笑,餘熙會瞪回去,阮湘南不愛惹事,就低著頭走過去了。

某天阮湘南的父親晚上上工去了。

街尾那個鰥夫喝醉了來找事,把門擂得震天響,有天阮湘南跟餘熙去給餘熙的媽媽送完飯,正碰上那個鰥夫,喝醉的人就像禽獸,一把抓住阮湘南的頭發,要撕她的衣服。餘熙撲過去直接一口咬住了那人的小腿不放,哪怕被踹了好幾腳在身上。

阮湘南抓起邊上的石頭就往人身上砸,一下一下,那鰥夫隻能跌跌撞撞跑了。她的眼神有點凶狠,好像小獸,雪亮雪亮的,然後抱起餘熙,抖手抖腳地在她身上摸來摸去,一疊聲叫道:“熙熙?熙熙、熙熙……”

餘熙被她叫得有點想笑,背上又痛得厲害,笑到一半隻能抽冷氣:“沒事沒事,你呢?有沒有傷到?”

阮湘南搖搖頭。

第二天她沒去上學。

餘熙放學了去找她,看她好像也不像是生病,就問她怎麽了。

阮湘南沒說。

後來輾轉才聽說,原來第二天那個鰥夫竟然還敢上門告狀,揚言要告發她傷人。阮湘南的父親為了平息對方的怒火,隻得抽了女兒一頓,要她給人賠罪道歉。

但是阮湘南就是不說,不管她怎麽問,哀求也好,逼問也好,她那張嘴,隻要她不想說,任何人都撬不開。

吃過飯,阮湘南把家門鑰匙給了她:“你還記得我住在哪裏的吧?你自己先回家去洗個澡睡一覺,晚點我回來陪你。”

餘熙聽見她用“家”這個字,眼眶有點紅,但是很快忍住了:“嗯,好啊。”

阮湘南走了幾步,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想給卓琰發短信,想了想,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你現在是不是很忙?接電話方便嗎?”

卓琰笑道:“怎麽突然中午打電話給我?難道是太想我了,想聽聽我的聲音?”

阮湘南到嘴邊的話繞了一圈,最終還是默默地咽了下去,她果然不是適合說甜言蜜語的人,總覺得說出來就會渾身不自在:“卓琰,你怎麽這麽幼稚。”

卓琰果然被她梗了一下,冷哼道:“還不如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阮湘南道:“我這是真心話,據說你平時都是沉穩可靠風度翩翩,我每次都懷疑這些傳聞的真實性。”

“你是不是天生就這麽牙尖嘴利?連重話都不能說你一句?”

“你剛才那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是在人身攻擊我哎,”阮湘南回答,“再說你的確是說了,我為什麽要裝傻裝沒聽到?”

卓琰知道再跟她胡扯下去,就會不知道離題幾萬裏,忙把話題拉回來:“就知道你中午打電話過來無事獻殷勤沒好事,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我晚上不回來了。”阮湘南握著手機,走到一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過頭去正是葉徵和周胖子。周醫生假裝抹著眼淚聲淚俱下道:“葉公主,你要給小娘子做主啊,夫君阮世美她又在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