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九重天闕 第九百四十一章 生與死

段天鬆的聲音竟然變得中正平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那股戾氣,更也不見了入魔的瘋態。

“你的劍意真的很奇怪,讓我感覺到寂寥,孤獨,寂寞……”段天鬆微笑著看著顧獨行:“尤其在中劍之後,更加感覺到人生悲涼,寂寞如雪。”

他由衷地感歎道:“好劍法!九劫傳說,固然名不虛傳;九劫兄弟天下無敵,今日終於親身領教了。”

他滿口的誇讚著,非但沒有生氣和憤怒,反而充滿了某種欣慰。

顧獨行沉默了一下,道:“你沒有用出來真正的全力,尤其是最後一拚。”

段天鬆搖頭:“不是不想,而是真正用不出了。天魔之氣,固然可以提升武技威力;但我畢竟接觸得太少;還沒有完全融會貫通到自身萬年的習慣裏……所以,剛才絕不是我手下留情,實際上,剛才就算我想要手下留情,我也是做不到。”

他苦笑一聲:“因為我那時候……還是身不由主!”

“那現在又是為何?”顧獨行有些訝異的問道,訝異於敵人的變化,怎地仿佛完全解除魔化了一般。

“因為我已經死了。”段天鬆從容微笑:“人生除死無大事!我段天鬆今日才終於明白了這一句話的真諦……勘破了生死,還怕什麽天魔?所以現在他已經控製不了我,我終於又是我了,不再是天魔傀儡。”

他出神的看著遠方董無傷與祖河流的交戰,自嘲的笑道:“以前總是口口聲聲的說,死不可怕,但真正活著的人,卻根本沒有人能夠看破這個死字,自古艱難唯一死,原來,死終究是這麽難的。”

他定定的看著顧獨行,道:“顧獨行,你的劍道已經登堂入室,將入登峰造極之境……已經走得比我更遠了,臨去之時,我也沒什麽告訴你的,因為你已經超出了我……不過,我仍要告訴你一句話,關於武學的一句話。也是我身死之後的唯一感悟。”顧獨行慎重的說道:“請指教。”

沉默了一下,段天鬆終於一字字慢慢的道:“生、與、死!”

“生死戰場……是你的最佳去處。看破了‘死’,你的劍道應該能小成;然後你再看破‘生’,就能大成了吧……道理人人會講,卻是難能作到,我始終也無能看破,一直到現在,也沒有看破‘死’,直到死也未能看破……因為死,畢竟是外力賦予,並非自己心境。”

“記住,生與死,是一種境界。並非是指單純的活著或者死去!”段天鬆低聲說道。

顧獨行低聲喃喃道:“生與死,是一種境界,並非是單純的活著或者死去。”沉吟良久,道:“我記住了,我現在還不能真正明白,但我會去嚐試,探索。多謝指教!”

“不客氣。”段天鬆長歎一聲:“以後見到我們這樣的人,我代替他們求你一件事。”

顧獨行尊敬的道:“請說。”

“以最快的速度,殺死他們!”段天鬆和煦微笑:“惟有死得越快,往昔的一世英名或者才能保全的多一些……你明白的。”

顧獨行慢慢點頭:“我記住了,若有可能,我會盡力。”

段天鬆頷首微笑,就在空中負手而立,遙望著那邊董無傷與祖河流之戰,淡淡道:“我等等我兄弟,黃泉有伴,攜行不孤。”

“我們兄弟萬年同行,生死不棄;卻險些在最後關頭,壞了那份義氣。這卻是最應該感謝你的,你的那一劍,讓我有這最後的清明。”

那邊,董無傷顯然已經占據了壓倒性優勢,一刀刀逼著祖河流硬拚,每一刀劈出去,兩個人都要同時噴血。

完全是野蠻到了極點的火拚,完全的硬拚硬撞,全無花假,全無技巧的對撼。

這會的兩人顯然都打出了火氣,紅著眼睛,一切的閃避完全不需要了,就隻有硬撞!空中的空間,一片片的破碎,下一刻又再重組,再下一刻,又再破碎,不斷循環往複。

兩人的交戰地點,已經是位在數百丈高空,交戰地點的下方,整個中都都在震顫著。

劇烈的相互震**,讓兩個人的身體都是搖晃著……

“經曆了如斯戰鬥,祖河流那邊已經有一點點恢複了神智。”段天鬆如釋重負:“要不然,他也不會采取這種自尋死路的戰鬥方式,若是當真以清醒狀態對決,你的同伴力氣太大,天生豪雄,所以反而忽略了技巧。所以即便最終可以獲勝,仍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他的打法太過單一,單一的讓人遺憾……”

顧獨行慎重點頭:“你這番話,我會認真轉告董無傷。”

段天鬆含笑點頭。

終於,董無傷一聲厲吼,已經崩裂了虎口的雙手持刀,鮮血淋漓的向著祖河流一刀劈落!

好強,好霸殺的一刀!

那是斬立決,也是斬立斷的一刀!

噗!

祖河流的魔刀再也無法負荷,瞬時粉碎。

本就就已經在不斷碰撞中變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魔刀,終於承受不住這最強、最猛的瘋狂撞擊,最後一撞甚至都還沒有撞實,就已經先一步徹底碎裂了。

董無傷的墨刀如同電閃雷鳴,向著祖河流狂劈而下。

祖河流扭曲的臉上突然流露一絲平和的微笑,竟是轉為負手而立,迎著董無傷的刀,不閃不避,臉色湛然。

“住手!”段天鬆暴喝出口。

“住手!”顧獨行大喝出聲阻止。

董無傷聞言一震,全力收刀,然而離刀而去的刀氣卻是無法遏製,凜冽的刀氣已經在祖河流身上透體而過。

麵色漸趨平和的祖河流維持著卓立不動的身形,清晰地感受到犀利刀氣將自己心脈切斷,臉上的神色終於再度變了一變。

原本已經平和的神情愈發的舒緩。甚至還有一種‘噩夢醒來,終於解脫了’的那種暢快。終脫魔錮,死關卻將臨的祖河流不再看董無傷,而是轉身,向著空中的段天鬆這邊飄過來。

下麵眾人都看得詫異不解。

這一戰,結果到底是如何的呢!?

看上去,好象是九劫一邊大獲全勝了;但為何勝利者董無傷與顧獨行的表情卻顯得有些難過的樣子,而段天鬆和祖河流這兩個失敗者反而有些欣欣然很高興的樣子?再不複初時的暴戾與猙獰!

勝者不勝,敗者不敗,鬼劍魔刀與九劫刀劍至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須臾間,祖河流已經來到了段天鬆身前,兩人深深對望了一眼,同時微笑。

“慶幸,萬幸,咱們雖然中了暗算,卻終究沒有鑄成大錯,這是上天對咱們的眷顧。”

“是。”

“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是的,這委實是我們的幸運。”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出自你口,入得我耳,其他的,俱都被高空颶風吹散了。

風起雲湧之中,兩人的衣袂頭發都在隨風飛舞,臉上的笑容和煦且真誠,宛如赤子一般。

段天鬆平和舒緩的臉色逐漸變得麵如金紙,一抹痛苦的神色終於從他臉上浮現出來,對麵的祖河流也是一樣。

這是脫離魔錮代價,惟有生命的代價,才能擺脫魔錮,即便這兩人修為極深,能暫時護住最後一口元氣,支撐不死,卻始終支撐不了太久,死關終臨了!

董無傷與顧獨行看的心中一顫。

能讓如此看破生死的九品至尊感受到如此痛苦的……那是什麽?

兩個人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是痛苦,但眼神中卻是越來越是歡喜。

“哈哈哈……”祖河流突然渾身顫抖的仰天大笑,大聲道:“我祖河流,這一生之中殺人無數,被人稱為‘魔刀’!好人我殺過,壞人我也殺過;殺錯了的時候也有不少;但我這一世人執法天下,卻自認無愧於‘執法者’這個名號!”

“我祖河流被稱作執法者之中‘執刀的人’;公認的劊子手,滿手血腥!但我依然,一生悠悠,罵名無數,但,清名更甚;頂天立地,無愧於大丈夫之稱!”

“今臨歸去,卻是險些晚節不保,魔氛仍在心中肆虐,但我已將歸於死人之列,縱然魔氛不滅,卻又能奈我何?”

祖河流哈哈大笑。

段天鬆嘴角抽搐,似是也想要說話,卻已經再也說不出來了,隻是微微笑著,連連點頭。嘴角,卻已經有鮮豔血絲破唇而出。

兩人並肩而立,突然竭力地挺直了身軀。

貌似連這一挺身,也要用力不小,在段天鬆咽喉上隱隱浮現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在腰身上,也是淡淡的血痕浮現。

而祖河流的心髒位置,鮮血開始奔湧。

但兩人對此似乎全無覺察,挺直了身軀向著顧獨行與董無傷深深行禮:“多謝!一世英名,終於不墮,全賴兩位刀劍之助!”

董無傷與顧獨行隻覺得心中一陣由衷的難過。

段天鬆已經轉過身,忍著痛苦對祖河流說道:“兄弟,你我縱然身死,神魂卻也未必能得安寧,我們的神魂貌似還對他們那幫魔鬼有用吧?”

祖河流悚然醒悟,向董無傷和顧獨行兩人說道:“不錯,險些忘了這點,你們莫要忘記,一定要讓我們,神魂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