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樣式很普通的椅子。

四方四正的造型,看上去有些笨拙,甚至有些過於呆板。在椅子的扶手位置,隱約有一層蒙蒙的光亮,那是經常被手撫摸留下的油光。

無論從那方麵來說,這都是一柄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椅子。

但正是因為它太普通了,才顯得極其紮眼。

五百年前的雷家,在玲瓏城是第一大家族,又怎麽會在主殿這種位置,擺放一柄普通到掉檔次的木椅。更何況,雷家的子嗣,除了雷吼狼,已經再無第二人。

更何況,胡來也不是第一次進入雷家別院的主殿。

那柄椅子,之前是不存在的。

可就是那樣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椅子,往哪裏一放,就讓胡來覺得,整個雷家別院中,那柄椅子的位置,才是整個主殿的核心所在。

就好像,整個主殿,都是圍繞著那柄椅子來修建的。

在整個主殿修建之前,那柄椅子就已經是放在那裏,這幾百年來,也一直未曾有過挪動。

這個念頭,在胡來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不好!”

猛地,胡來心中一凜,收回自己開始變的有些雜亂的思緒,深吸了口氣,垂目如誦經老僧,不再去看那張座椅。

隨著胡來視線的轉移,原本充斥在主殿的刺骨冰寒,也很快散去。

感受到周圍溫度的變化,胡來暗中微微鬆了口氣。

好厲害的手段!

不由得,胡來眼底閃過一絲驚懼。

“父親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常青是什麽東西!”徐缺缺嬌嗔地跺了跺腳,帶著幾分撒嬌的口吻說,“女兒和胡公子交談甚歡,他卻想要把胡公子抓去當玩具,你說女兒能答應麽?”

徐缺缺開口的時候,對著的方向就是那張椅子。

乘著徐缺缺說話的時候,胡來翻動眼皮,再度悄然看了眼那個方向。

原本空無一物的椅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中,把那椅子遮蓋了大半,似乎整個人都要和主殿內的昏暗融為一體。乍一眼望去,好似那人略顯蒼白的臉,是漂浮在虛空。

他出現之前,那張椅子是整個主殿的中心。

他出現後,整個主殿,甚至整個世間,都是以他為中心。

突然,胡來明白,剛才看到的那椅子後心中誕生的念頭,並非是徐缺缺的父親用的什麽幻術,而是對方不經意間的氣度外顯。

那柄椅子,應該是徐缺缺的父親經常坐,沾帶上了些許氣息。

一切的一切,都從側麵說明來者的修為之高,已經到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地步。

聽到徐缺缺的話,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目光攸然轉向了胡來。

霎時,胡來就覺得兩道閃電自虛空出現,帶著所向披靡的氣勢,直直落到了他的身上。這兩道閃電來勢迅猛,根本沒有胡來任何閃避反映的機會。

下一刻,胡來就感到渾身上下,被人洞徹的一清二楚。

“咦?”

徐缺缺的父親輕咦了一聲,身影微動,連人帶椅子已經出現在了胡來麵前,那張看上去猶如懸掛在虛空的臉上,一雙漠然無情的眸

子,對上了胡來的雙眼。

避無可避。

乍逢驟變,胡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一掌橫推出去,而後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在他手剛剛抬起的瞬息,腦海中閃過徐缺缺對他警告的話語。

不能妄動!

胡來平視著麵前那雙漠然無情的雙眸,臉上努力地擠出一個笑意。

“少給我來這一套。”胡來臉上剛露出笑意,徐缺缺的父親就手一揮,把胡來打的橫飛了出去,“能夠讓缺缺把你當朋友,你就拿出你作為她朋友應該有的資格。”

嘭——

分明是極其巨大的力道,胡來卻隻被打的跌飛出去三尺遠。

僅僅三尺的距離,胡來就感到起碼有上百種力道相互牽扯糾纏,在他身邊遊走奔波。隻要他露出絲毫的反抗,那些力道之間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化作驚天一擊。

“咦?”

徐缺缺的父親,發出了第二聲驚訝的輕呼。

他剛才出手,是想試探下麵前這個人族修者,到底修為如何,卻沒料到,對方居然一動不動,連出手的 念頭都沒產生,反而是讓他頗費了些許心思的試探落空。

光這一點臨危不懼,就讓徐缺缺的父親對胡來興趣增加了幾分。

“父親,別為難他了。”徐缺缺看到自己父親似乎還有出手的意圖,嚇的連忙喊道,“他就是一個結丹境都不到的人族修者,是雷吼狼的朋友。”

似乎,雷吼狼這三個字,對徐缺缺的父親還是有些效果。

他疑惑地轉身,看向了徐缺缺。

“真的,早在幾天前,他就來過這裏。”徐缺缺迎上她父親的目光,聲音變的有些囁囁,“那會你正在閉關,我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就沒有去驚擾你……”

說話的時候,徐缺缺的頭,也慢慢地垂下。

“胡鬧。”徐缺缺的父親猛地一拍椅子,以他為中心,一道肉眼可見的衝擊波橫掃周圍。

胡來隻是覺得那道衝擊波,和徐缺缺的父親出現之前的那陣風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具體是那裏不同,胡來說不出來。

就在胡來驚疑的時候,站在不遠處的徐缺缺,“哇”地一聲,吐了口血。

“你鎮守不滅天雷,居然縱容外人擅自闖入。缺缺,我看你是已經忘記我們族內的訓條了吧?”徐缺缺父親的聲音冰寒,不帶絲毫感情,“尤其是你身為我徐正的女兒,更罪加一等!”

整個主殿內,充斥著凜冽的寒意。

“女兒……”徐缺缺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幾番開口,卻是不知說什麽好。

她將胡來引入主殿,一來是因為胡來已經來過主殿,而且是雷吼狼帶過來的人;二來則是胡來是《冥王訣》的傳人,更是看過她身子,讓徐缺缺對胡來有些許不明的情愫在其中。

女孩心思複雜,些許時候,就是自己也不甚明了自己的念頭。

懵懵懂懂的,徐缺缺就把胡來引入了主殿,並且兩人還促膝長談,一副關係很是不錯的樣子。

直到徐正出現,厲聲斥責,徐缺缺才驚覺,自己心中那些預想的,帶胡來進入主殿的理由,居然沒有一個能夠在她父親麵前真正的站住腳。

“我看你是被這人族的混蛋迷了心竅了!”徐正冷哼了聲,自椅子長然離身,“也罷,家門孽子,我直接殺掉你了賬,不用勞煩一幹長老給你審訊定罪。”

刹那間,徐缺缺麵色慘白。

一步,兩步,三步……

自椅子上立身的徐正,似乎每走一步,都會很費力,可是每一步的邁出,都是堅定無比。隻要腳踏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一個寸許沈的腳印。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父女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徐正雖然走的慢,卻還是很快來到徐缺缺身前,低頭俯視著自己的女兒。

“我……”徐缺缺抬頭,緊緊咬著嘴唇,卻不知道說什麽。

“說吧,說出你將他帶進來的理由。”徐正緩緩的抬起手,放在了徐缺缺的頭上,輕輕拂著她的頭發,“身為一族之長,我需要為整個族人負責。就算是殺了你,一樣需要對族人解釋。”

親昵的動作,溫柔的口氣,說的卻是生離死別。

“他修煉的是《冥王訣》。”

徐父輕輕歎息了一聲,搖頭說道,“這個不需要你說,我也能看的出來。但是修煉《冥王訣》的人,隻是我們不能隨意殺戮,並不能成為讓他進入這裏的理由。”

“他對女兒有救命之恩。”

“就憑他?”徐正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缺缺,你撒謊的水準越來越差了。”

“這是真的!”徐缺缺大聲喊道,“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父親現在見到的,就是女兒的屍體——”

徐正輕撫著徐缺缺頭發的手,驟然一停,“你還有最後一個開口的機會。要是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我不念父女情誼。”

“我……”徐缺缺又陷入了沉默。

她的理由,本來就不太多。

把胡來帶進主殿,更大的原因,還是和常青之間的衝突中,胡來讓常青吃癟,大大地對了徐缺缺的胃口,再加上兩人之間的那點小秘密,也就稀裏糊塗地帶著胡來進入了這裏。

“看來,你是不準備有什麽解釋了。”徐正停下的手,再度緩緩移動,順著徐缺缺柔順的黑發,一點一點往上。

最終,手放在了徐缺缺的前額。

“我的小寶貝,你到底還有沒有什麽要說的?”徐正歎了口氣,“你知道的,在你們兄弟姐妹幾個人裏麵,我最寵愛的就是你,甚至對你的寵愛都到了溺愛。鎮守不滅天雷對於我們族人的意義,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可惜……”

說著,徐正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一切都是女兒的錯。”徐缺缺也是閉上了眼睛,“女兒隻有一個要求,希望女兒死後,父親能夠饒過胡來和洛小七一命。”

徐正閉上的眼睛,再度睜開。

“你居然領了兩個人進來!”徐正的臉上,已然帶著些許怒意,“做出這樣的事情,徐缺缺,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後,還有什麽臉麵和我求情!”

話語間,玄黑的光芒閃耀,徐正放在徐缺缺額頭上的手,已然開始蓄力。

“按照族規,你將被打入煉獄,承受三千年的業火焚燒。若是僥幸不死,我會親去帶你出來。”徐正聲音冰寒,“下輩子,別當我女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