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件更棘手的事,蘇鬱岐反而不覺得去向長傾公主宣聖旨棘手了。苦挨了一陣子,太醫的藥煎好了,由一名宦侍捧著,小心翼翼地送到她麵前來,“恭請大司馬喝藥。”
苦藥湯子味道撲鼻而來,直讓蘇鬱岐恨不能找個地縫遁了。但該來的總歸是要來,該做的事情也總歸是要做,這碗藥,不喝也得喝。
蘇鬱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喝藥,這在曇城權利圈已經不是什麽新鮮秘密,但也不是什麽人都知道。
在那些不知道的人麵前,還是要將自己高大完美的形象維護好,再力爭改變自己在那些知情者心中的羸弱形象。
藥碗端在手中,沉甸甸的,比戰場上丈八長矛似乎還要沉些,蘇鬱岐眼一閉心一橫,麵上泰然自若,心裏牙根咬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苦!真他媽的苦!
泰然地將碗放回到宦侍手中的托盤上,閉著嘴巴緩了好大一陣兒,才開口道:“皇上,臣倒有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你說。”
“臣私下設一場小聚,請雲太子和敬平公主都到場一聚,臣探一探他二位的口風,也好有利於皇上定奪,皇上您覺得如何?”
小皇帝喜笑顏開:“甚好!如此甚好!”
蘇鬱岐眼角餘光在皇帝身上掠過,又停在祁雲湘身上,“皇上,臣一個人怕是不能應付,可否請雲湘王爺同行?”
祁雲湘一雙單鳳眼眼梢吊得老高,怒瞪蘇鬱岐,我坑你喝碗藥,你就坑我赴什麽鴻門宴!友盡!友盡!
小皇帝應允了:“祁愛卿,你陪蘇卿一起吧。”
“是,臣領旨。”蘇鬱岐,你爺爺的。
蘇鬱岐不看他,都知道他在拿眼斜她,她若無其事地道:“皇上,臣還有一個人,想要邀請。”
“你說。”
“臣想請長傾公主一同赴邀。一則,敬平公主乃是女眷,我們都是一幫大男人,會讓敬平公主不自在的,公主若是能去,可以和敬平公主說說話,緩解一下敬平公主的尷尬;二則,長傾公主要和雲太子成就好事,也正好借此機會聯絡一下感情。”
這個時候,就算蘇鬱岐要求小皇帝陪同,小皇帝也是樂意的,更別說隻是公主了。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嗯,公主前往陪敬平公主,倒也是可行,不過,朕的長姐一向粗枝大葉,你要照顧好她,別讓她惹什麽麻煩。”言外之意,你給朕把公主看好了,丟了唯你是問。
蘇鬱岐抱拳打揖:“是。”
“嗯,蘇卿盡快去安排此事吧。”
蘇鬱岐本來也是不用正經來朝拜的,說完了正事,小皇帝這就要下逐客令了。蘇鬱岐卻沒那麽容易就被趕走,一抱拳:“皇上,臣還有一事奏稟。”
“什麽事?”小皇帝語氣還算平靜,眼睛裏卻有不耐。
蘇鬱岐假裝沒有看見,自顧自道:“臣想審問一下田菁菁,有一件事,在江州的時候沒有審問明白。”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她提出來的要求又沒有什麽過分的地方,小皇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拒絕吧。
但小皇帝的回答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田菁菁麽,刑部報上來,她前夜暴斃獄中,如今屍體就停在刑部的停屍房裏。”
蘇鬱岐沉默了好大一陣子。
金殿上鴉雀無聲。她不說話,誰也不敢說話。
江州之案如今在京中已經傳開,殿上的這些人誰不知道江州發生了驚天謀國案!大司馬帶回來的這個唯一的線索卻暴斃在了獄中,她不氣才怪!
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大司馬發飆問責。
良久,終於有人打破沉默,站了出來,“田菁菁送到刑部大牢之後,本王也曾經去了解過一些案情,見了那田菁菁一麵,她已經一副癡呆狀,莫說是聽懂人言,便是吃喝拉撒,也都不能自理。這樣的人,便是審,怕也審問不出什麽。而且,她身體情況那樣糟糕,暴斃也很正常。”說話的是東慶王。
蘇鬱岐沒有什麽話說。暴斃?她一點都不信。一定是有什麽人非得要讓她死。
皿曄怕田菁菁泄露了她的秘密,要把她處以私刑,她雖然不讚成,但也曉得這是唯一的路。但很顯然,有人更想讓田菁菁死。
這個人,不知道她和皿曄想要殺田菁菁。這可真是什麽樣的巧合。
東慶王迫不及待站出來狡辯,是和田菁菁的死有關係嗎?如果是,是什麽樣的關係?如果不是,他又為什麽這麽著急撇清?
蘇鬱岐的腦子裏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但臉上除了那一陣兒的寡默之外,再無別的表情。
“田菁菁事關重要,刑部的官員今天把田菁菁的死因和屍體檢驗結果交給我吧。怎麽處理,視情況斟酌。”她的語氣平和中滲著冰冷,刑部的官員聽得雙股顫顫,差點站立不穩。
“眾卿還有沒有事情上奏?”
沒有人再說什麽,宦侍唱道:“無本退朝。”
小皇帝從偏門出了金殿,餘者眾文武,以蘇鬱岐為首,皆從金殿大門退了出去。
出金殿之後,方才在金殿上還顫顫巍巍的蘇鬱岐,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子。祁雲湘想要找她,在外廷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還去了趟她的軍務衙,軍務衙的人回說沒有去過。
找了一圈未果,祁雲湘臉色鐵青地回自己家。
祁雲湘走後,蘇鬱岐從軍務衙的裏間走了出來。她眸色清冷,眼瞳裏似有冰一般。
她轄下的一名近身官員朝她作了個揖:“王爺。”
這名官員姓莫名淩,司的是軍職,軍銜是將軍,乃是被蘇鬱岐在鈴蘭縣斬了的莫容易的胞弟。
莫家兄弟忠於蘇鬱岐,但自蘇鬱岐靖邊回京,並沒有把莫家兄弟擱在身邊。軍中的人,有很多不適宜在朝廷這塊地上生存。莫容易無疑是不適宜的。
這個莫淩倒比哥哥要圓滑些,蘇鬱岐回來之後,將他招到了身邊。
“莫將軍。你哥哥的事我很遺憾。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他的家人都還好吧?”
蘇鬱岐不是個愛逃避的人。
“家裏人都還好,王爺發下話來,並沒有人敢為難我們。”
蘇鬱岐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好。”
“軍令如山,不容被無視,是哥哥犯錯在先,王爺也不要太自責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將誤導他的人揪出來,血債血償!”
“是。”莫淩拱手作揖。
血債血償。軍人們當有此覺悟。
“我離開這段時間,裴秀主持武鬥士的安置,他現在弄得怎麽樣了?”
“郎中令將精壯武藝好的都挑去充入禦林衛,在自己的手底下謀事,其餘武鬥士都充入了南營。”
蘇鬱岐聽到這裏,冷冷笑了一聲,“隻有不成器的將軍,沒有帶不好的孬兵!莫將軍,南營武鬥士的訓練就交給你了。”
“是!屬下絕不讓王爺失望!”
蘇鬱岐拍了拍麵前這個比她高出了半個頭的男子的肩膀,“好。”她冰冷的眸子裏露出些許溫和。
終歸還是有希望的。蘇鬱岐心裏稍稍有了點慰藉。
莫淩得了命令告退出去,蘇鬱岐吩咐她手底下一個官員去跟進田菁菁的案子,吩咐完了,才離開了軍務衙。
從軍務衙回到家,已經是過午。皿曄還沒有回來,問過清荷,說是留了話,晚飯前便回來,具體去做什麽卻沒有告知清荷。
蘇鬱岐去書房看了一會子卷宗,皿曄依舊沒有回來,她便和蘇甲閑聊了幾句。
蘇甲問起江州的事,問她朝裏就打算不聞不問裝傻了嗎。蘇鬱岐除了歎氣苦笑,還是歎氣苦笑。
“江州重建,所費不是小數目,朝中若是裝傻不給撥銀子,如何進行得下去?”
蘇鬱岐窩在椅子裏,涼涼一笑:“那三年多的靖邊戰爭,耗得國庫早就已經空虛,上哪裏撥銀子去?我現在不盼著撥銀子,就盼著皇上他不給我添亂就成了。”
想起在江州之時被困在孤城,所有的外援都被抽掉不說,連消息都被截斷,蘇鬱岐心裏就一陣一陣發寒。
誠然,這裏麵有毛民國的人在作祟,還有田氏父女搞陰謀,更有朝中的某些黨係想要搞死她,但若是沒有龍椅上那位小皇帝的神助攻,人家哪能幹的那麽順利。
蘇甲跟著一歎:“唉……”
蘇鬱岐頭埋在雙掌中,思忖了好大一瞬,才把臉抬起來,看著蘇甲,“蘇甲……”
一種不好的預感撲麵而來,蘇甲起身就要逃,但還是沒有逃得過蘇鬱岐嘴巴:“算算咱們家能挪得動的財產有多少。”
蘇甲邁出去的腳步戛然而止。
“王……咱們府也就這幾年的光景才開始好點了吧?您不能剛剛好點,就要往火坑裏跳啊。”
蘇鬱岐輕輕歎了一聲,“蘇甲,把所有能挪得動的財產,都挪給江州重建用。咱們的府軍也在那裏,用度都是咱們自己的,實在不行,就自己人勒一勒褲腰帶,先緊著百姓。”
“王……唉!”蘇甲恨鐵不成鋼地長歎一聲,原地跺腳捶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