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琮冷靜地看著皿曄,並沒有發火。比起傳聞之中那個暴虐的毛民皇帝,這個倒像是贗品一般,冷靜、狡猾。
“你是她的親兒子不假,可也是孟氏子孫!她是你的母親之前,先是毛民暗皇!暗皇的職責就是守護江山!朕相信,在你母親的心裏,身上背負的責任才是第一位的!”孟琮的語氣漸漸冷厲,聲音漸漸高亢激動。
“不,你錯了。我相信,在我母親的心裏,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受那份黑暗的折磨的。”一定不會的。皿曄心裏重複著這一句。
孟琮道:“孩子啊,你也不想一想,如果,她不是想你接手那個位置,怎麽會讓你長大成人之後來找朕呢?她當年,隻需將玄冬花交給朕代為照顧吧?”
“隻怕不能呢。”皿曄睨著麵前的孟琮,冷笑了一聲。
“暗皇的職責,除了守護江山社稷,恐怕還有一條是,監督皇帝是否勤於政務,是否有能力守護孟氏的權威,如果,暗皇輔佐的那一代皇帝不能好好守護江山,她是有權利另立新君的。”
皿曄的話猶如一道天雷,轟然砸下。
孟琮怔然了一瞬間,臉上顏色漸漸轉為青白,一雙眸子裏終於浮出戾氣來,“你知不知道,這樣胡說八道,朕能立刻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相信您有這樣的心,但您能不能做得到,還要兩說。”皿曄輕蔑地一笑,站起身來,“這裏隻有你我二人,論武功,您可未必是我的對手。不信的話,您大可以試試。即便我今日在這間密室裏殺了您,出去也大可以照您說的那樣,接任我母親的位置,另立一位新君掌管毛民政權。”
孟琮雙目圓睜,咬著牙齒,一字一句道:“每一代的皇帝,都有一位暗皇,暗皇輔佐皇帝,但若是皇帝做不好,暗皇要另立新君,則她自己也要以命相殉舊主。孟玄,這個你知道嗎?”
有很多事情,都是昨夜在他母親的暗室裏看見的手劄記載,孟琮說的這一條,他的確也看見了。
皿曄譏笑道:“那又如何?我的賤命不值一提,可你的呢?你的命可比我金貴多了。”
孟琮怒睜的雙眼漸漸眯起來,以極其危險的神情睨著皿曄,“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皿曄忽然笑了。
“其實,今天咱們把話題扯遠了。我就隻是來歸還玄冬花的。如果,陛下真的要讓我接替母親的職責,恕我不能從命。我還了花,您放我離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不可能吧?”孟琮也冷笑起來,眸光如刀,犀利地盯著皿曄,“如果你沒有別的目的,會冒著喪命的危險來歸還玄冬花?你不說,誰會知道你手上有玄冬花?你不出現,誰會知道燕明生下的那個孩子還活著?孟玄,其實你完全可以保守著這個秘密,直到老死。但你沒有。說!你來到底是什麽目的?”
“莫非,你是雨師的探子?”孟琮霍然站起身來,朝著皿曄逼近一步,最後的關頭,死死控製著自己的拳頭,沒有伸向皿曄。
他不確定能勝了皿曄,所以不敢貿然挑戰。
皿曄笑了,“陛下,我已經說過,歸還了花,我就回雨師了,您為什麽要這麽執著地認為我別有所求呢?”
“孟玄,難道不是嗎?不然,你引朕來這密室,又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是為著什麽?”
皿曄撇嘴笑了笑,“好,就算我別有所求。我想知道,我母親在十八年前,是不是執行過暗殺蘇澤與邱遲夫婦的任務?您隻要告訴我這個答案,我就將玄冬花歸還給您,然後離開,再不踏入毛民的國土!”
皿曄突如其來的問話,倒讓孟琮心裏一詫,他警惕地看著皿曄:“雨師國的蘇澤?你問這個做什麽?你與他們是什麽關係?或者說,你與雨師靖邊王蘇鬱岐是什麽關係?”
“您覺得我和他們會有什麽樣的關係?”皿曄譏笑著反問孟琮,“或者,您認為我是雨師派來的?如果我真是雨師派來的,您想,您現在還能完好地呆在這個密室裏嗎?您不是也篤定我和雨師朝廷無關,才敢大膽涉險一個人赴我的約嗎?”
皿曄忽然將手搭在麵前的椅子背上,看似沒有用什麽力氣,那椅子卻在頃刻之間就化為了齏粉,木屑散了滿地,孟琮吃驚地後退了一步,“你不要亂來!”
皿曄道:“陛下放心,我是不會亂來的。陛下也看見了,我的功夫您未必能及,我之所以沒動手,您還看不出來我不是想與您為敵的嗎?”
“如果你隻是想知道那件事,又何必引朕到此?你在宮裏問我,我又不是不會告訴你,畢竟,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於孟琮來說,這或許真的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但對於皿曄和蘇鬱岐來說,這卻是關係著一生的大事。
皿曄道:“陛下何必多此一問?在宮裏,您能讓我全身而退?”
“這倒是。其實你在這裏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孟琮實話實說。
皿曄笑道:“至少,這裏我還可以拚一拚。陛下,您考慮一下吧,看能不能達成交易。”
孟琮隻思忖了一瞬,便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答應留下來,接替你母親的位置。”
皿曄的眸子裏隱隱有危險的氣息在流動。
那些過去了十幾年的陳年舊事,又不會記載在文獻裏,唯一的辦法,便是去找知情人問清楚。當年的知情人,恐怕不會多,但孟琮肯定是其中的一個,他隻能來逼問孟琮。但他實在沒有想到,孟琮會提出這樣的苛刻條件來。
這隻能說明,孟琮的身邊,亟需一個人來領導暗皇組織。而他相信,在他的母親去世之後,暗皇組織的性質已經完全變了。
當年他母親的死,也恐怕與這位舅父有脫不開的幹係!因為暗皇的那一特殊權利,令每一代的皇帝都非常忌憚暗皇,想要暗皇死,這是必然!
他怎麽可能留下來做孟琮的爪牙?
“陛下又何必執著?沒有了暗皇,不是對您更有利嗎?您不必再忌憚這世上還有人能決定您的位置,不必擔心有朝一日帝座會不保,皇帝做得豈不是更愜意些?”
孟琮道:“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豈能隨意更改?暗皇除了監督朕這個皇帝,還擔負著幫朕監督朝野、穩固社稷的重任,是朕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朕不能失了暗皇。孟玄,朕一見你,就知道你絕非凡夫俗子,你有能力勝任暗皇之職。”他又跨進一步,眸光切切地望著皿曄,“聽朕的,留下來吧。”
皿曄並沒有正麵與他辯駁,而是迂回反擊:“陛下,我已經娶妻,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我很愛我的妻子,我妻子在等我完成了使命回家。”
“你可以把你的妻子也接來津淩呀。”
“我妻子是不會來的。貴國的細作在雨師作亂,我妻子的父母都在那場亂子裏無辜喪命,她是不會到毛民來生活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蘇鬱岐的父母的死肯定與毛民脫不了幹係了。皿曄說的並沒有錯。孟琮卻以為成了他的妻子很可能是死在江州水患之中了。其實這也是皿曄在誤導他。況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皿曄的妻子,會是那個殺伐決斷的戰場修羅蘇鬱岐。
孟琮道:“我為此感到很遺憾。”他的眸子裏其實並沒有多少遺憾,“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畢竟,你的身體裏,流淌著我孟氏的血,你母親是我毛民皇室尊貴的公主,於情於理,你都應該擔負起你母親留給你的責任。”
皿曄道:“暫時我是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的。至於以後,我也希望,我不會走上您說的那條路。我隻想和我的妻子做一對平凡夫妻,平淡到老。陛下,您如果還想做這個交易,我現在就將花交給您。如果,您不想做這個交易,我也隻能冒著不尊母命的罵名,結束這場津淩之旅了。”
言外之意,玄冬花我想還就還,不想還就不還,全看你的態度。
孟琮擰眉思忖了一瞬,道:“玄冬花,就暫且寄放在你手裏。如果你有一天想要接替你母親的位置,就帶著聖花回來,如果,你不想接替你母親的位置,這花對於毛民來說,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皿曄有點瞧不清楚孟琮的意圖了。
玄冬花的意義,不止在於它身份的象征,更在於它是可解天下蠱毒的聖藥,孟琮不可能不想得到。那麽,他是真的想籠絡自己?想讓自己來接手這個暗皇組織?
有可能吧。畢竟暗皇也不是當年的暗皇了,現在的暗皇,絕對是他手中的劍,他指哪,劍就刺向哪。
孟琮繼續道:“你問的那件事,我可以告訴你。那也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不過是你母親執行過的眾多任務裏比較成功的一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