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鬆了一口氣,但心疼卻是一點也沒有減少。

“好,那麻煩你好好給他治療,需要什麽藥材,盡管開口。”

“嗯。藥材倒不是問題,無須什麽珍稀藥材,我那裏都有,王爺隻需差一個妥當的人去拿就可。”

蘇鬱岐忙命清荷:“方才是誰去的青石鋪,還叫他去一趟,你也陪著一同前去,照孟先生的方子去取藥。”

孟七到案前,提筆蘸墨,寫了藥方,遞給清荷,道:“找我的書童,他會把藥給你的。”

“是。”清荷接了藥方,急匆匆去了。

蘇鬱岐心裏卻是驀然明了。王府裏有自己的藥房,什麽樣的珍稀藥材都有些珍藏,孟七卻棄而不用,隻能說明,他篤定那些藥材這裏是沒有的。

單純內傷的話,蘇王府還是有珍藥可以一用的,不至於要連夜跑一趟青石鋪,所以,還是上次的外傷有問題。

想到這裏,蘇鬱岐歎息了一聲,道:“我原本以為,玄臨對自己的傷應該很清楚,他說沒有問題,我便以為沒有問題。誰知道他竟騙我。早知道前次的傷那麽嚴重,我應該早點讓你過來的。”

孟七一眼看穿蘇鬱岐的心思,解釋道:“上次的傷,其實也是我給配的藥,隻要每日按時換藥,就沒有問題的。壞就壞在,公子的傷還沒有好利索,就動用內力。要知道,餘毒還沒有清除完全,動用內力便是激發毒素。我琢磨著,上次的藥也用的差不多了,所以才讓人連夜去拿的。”

蘇鬱岐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岐王爺切記,傷未完全好之前,斷不可再讓他動用內力。”

“嗯,我記住了。”蘇鬱岐點點頭。

孟七重新給皿曄清理了傷口,又給他身體輸入有些內力,穩固他的內息,直到清荷拿了藥回來,他才算忙完,給皿曄敷上藥,仔細包紮好,又將需要內服的藥給了清荷,囑咐她:“這些拿去煎了,和普通草藥一樣的法子煎就可以了,煎三遍,複混在一起,等他醒了拿給他喝,一日兩副藥。”

“是,孟先生。”清荷答應著,接了藥,去煎藥了。

瞧瞧外麵的天色,已經是大亮了。蘇鬱岐一夜未眠,神思早已倦怠,不過是硬撐著罷了,孟七勸道:“岐王爺歇息吧,公子的傷已經包紮好,睡一陣子就能醒過來,這裏有我照顧著就好。”

“你也忙了大半夜了,還是我照顧他吧。你先去休息。”蘇鬱岐在床沿坐下,沒有要走的打算,“府裏有客房,讓清荷帶你去。這些天我有公務在身,不能全天呆在這裏照顧他,所以,要勞煩你在府裏住幾日了。”頓了一頓,輕聲道:“別人我不放心。”

孟七道:“我可以在府上住幾日,所以,有我在,王爺您就放心去休息吧。”

“橫豎我去書房也睡不著,就在這裏休憩片刻吧,一會兒還要去廷尉府辦案。”

“呃……”孟七還在驚愕中,蘇鬱岐已經小心翼翼爬上了床,將瘦削的身子蜷縮在床裏邊,拉了點被子角蓋在身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孟七一時間沒有想起來,當年蘇鬱岐征戰沙場的時候,很多時候,連一個遮風擋雨的帳篷都沒有,都是和士兵們擠在一起取暖。如今雖然上殿做了大官,有些習性卻還是不能改,譬如這不拘小節的性子。

蘇鬱岐很快便睡著,發出輕微的鼾聲,孟七拖了張椅子,在離床邊不遠的地方坐下,眸光落在**睡著的兩個人身上。

他驀然覺得,拋去性別不看,這實應算得上是一對璧人。

然而,現實卻不容無視。以蘇鬱岐的身份地位,以及蘇鬱岐的身世,不可能真的隻和一個男人將就到老。蘇家要傳宗接代,要子嗣繁衍,要開枝散葉,這些皿曄是不會做的。

那……皿曄會不會接受蘇鬱岐有別的女人?

誠然,蘇鬱岐現在也有一位妃子儲在蘊秀堂,但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他很清楚。她不可能伴隨蘇鬱岐終生,也不可能為蘇家生下一兒半女。

這種情況下,皿曄不在乎她的存在很正常,但將來若是有了別的心愛的女人呢?皿曄也能這樣不在乎嗎?

孟七想不出來。

他向來清高自傲的主子,在情感上會這樣委屈自己嗎?

孟七覺得,應該不會吧。

應該不會。應該不會。可是現在,他已經夠委屈自己的了。名聲壞了不說,還要將隱秘多年的誅心閣為蘇鬱岐驅使。為什麽能夠這樣委屈自己?難道,他真的已經愛上了這個當朝的小王爺?

孟七想來,十分心驚。

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可如果不是這樣,如何能解釋他主子最近的所作所為?

蘇鬱岐睡了不過一個時辰,便猛然坐了起來,看看身邊依然在昏睡的皿曄,伸手摸了摸他略有薄汗的額頭,沒有發熱,看他臉色也好了許多,心裏略鬆了一口氣,爬將起來,又小心翼翼從床裏邊爬出來,穿上靴子。

孟七溫然一笑:“岐王爺何不多睡一會兒?”

“我最近身上耽著很多公務,睡不起。今日要麻煩你照顧他一日,如果他醒了,就差人到廷尉府告訴我一聲。”

“岐王爺放心吧。”

蘇鬱岐匆匆理了理衣裳,下樓去洗漱了。洗漱罷,扒拉了幾口早飯,便奔廷尉府而去。

在廷尉府漆黑的大門前下馬,正遇到祁雲湘站在門前。不知他是剛來到,還是故意等在此處,蘇鬱岐瞧了他一眼,微微吸了一口氣,沒有打招呼,抬步就往裏走。

經過祁雲湘的身邊,被祁雲湘一把扯住了手臂。

蘇鬱岐站住了,但目視前方,依舊沒有說話。

“你打算就此和我絕交嗎?”

祁雲湘握著蘇鬱岐的手沒有放開,他一雙眸子裏布了幾絲紅血絲,臉上也是倦意濃濃。

“你如今長能耐了,連當世武鬥第一的皿曄都能被你傷成那樣,我還有什麽話說?是我高攀不起你。”

“我說過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有舊傷。”

“不知道就可以隨便傷人嗎?”

蘇鬱岐掙開了祁雲湘的手,冷著一張臉,邁步往裏走。

祁雲湘實在沒想到蘇鬱岐這回是真的怒了,甚而還要為了皿曄和他斷絕關係,心裏一怒,忽然冷聲道:“蘇鬱岐,皿曄那舊傷是怎麽回事?我不記得他最近有和什麽人打過架,而且,似乎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將他傷成那樣子。”

蘇鬱岐猛然頓住腳。

回過頭來,目光冷凝地落在祁雲湘身上,語氣亦是一樣冷:“他是江湖人,又不是我府上的一隻金絲雀,受點傷不是很正常嗎?再者,他和什麽人打架,又受什麽樣的傷,和你有半分關係嗎?他又不是你府上的人。”

祁雲湘冷笑出聲,“好,好,很好。我和你從小到大的交情,居然比不上你剛娶進門幾十天的人。蘇鬱岐,我要是再管你的事,我他媽的是小狗。”

“幼稚。”蘇鬱岐甩給他一個白眼,抬步進了廷尉府。

陳垓早就到了廷尉府,正準備坐堂開始審案。蘇鬱岐朝他打了個招呼:“王兄,早。”

“你臉色不大好。方才和雲湘起爭執了?我看他臉色也不大好,一大早就在門口站著,都站了有一個時辰了。原來是在等你。”

恰好祁雲湘也走進來,話中帶氣:“我等的不是他。我就是覺得悶,在門外喘口氣。”

“昨天夜裏玄臨受了傷,我忙活了一夜,沒有睡好,所以臉色才不好的。”

陳垓驚詫道:“皿公子受傷了?他那樣好的身手,怎麽會受傷的?”

蘇鬱岐輕飄飄道:“被惡狗咬了。”

陳垓:“……”

祁雲湘將一摞案卷摔在蘇鬱岐的案前,冷冷哼了一聲,“我又不是第一個咬他的人,究竟是先被哪條惡狗咬了,誰知道呢。”

陳垓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縱然不曉得個中細節,也猜出了這倆人鬧別扭了,似乎……還是為皿曄鬧的別扭。

兩人看樣子都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勸架隻會起到反作用,陳垓那樣的聰明人,自然不會幹這樣的蠢事。當下一本正經道:“你們兩個的私事回家再處理。眼前的案子要緊,咱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磨蹭了。”

祁雲湘壓住怒氣,又恢複他那略嫌吊兒郎當的神氣,“我去提案犯。今日該審哪一個了?大諫程前之是吧?說起來,這一批人裏,都是些言官諫官,多半是些沒有什麽實權的人,嘴巴又都討厭。唉,咱們的小皇上呀,還是嫩呶。”

蘇鬱岐冷冷道:“妄議皇上,可是大罪,就算你是輔政重臣,也不應該置身法度之外!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嘴巴吧。”

“話已經出口,收也收不回了,那怎麽辦呢?要不,你去皇上麵前告我呀。沒關係,去告吧,死罪活罪,爺這副身板雖然也不過是血肉之軀,但還是可以經得住些皮肉之苦的。去吧,去吧。快去,我都等不及了。”祁雲湘雙手按在蘇鬱岐的桌案前,低頭俯視著蘇鬱岐,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