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垓陷入一陣沉思之中。他打量著祁雲湘,良久,才慢慢悠悠道:“雲湘。”

“嗯?”祁雲湘抬頭看向他。

“我倒覺得,你也不大正常。你對阿岐……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祁雲湘蹙起眉來,一臉的疑惑,“王兄,你也覺得,我管他管得太多?”

“我敢發誓,他的老婆都沒有你管得多。”

“切,他那老婆,娶回去就是當擺設的,就他那脾氣,誰敢管他?”祁雲湘搖搖頭,便開始低頭看案卷,看了一會兒,忽然又道:“說起來,他那個王妃,叫淩子七的,似乎是被他關禁閉關了好久了。”

“嗯,我聽他說了。據說是為了爭寵,給阿岐下了下三濫的藥。唉,阿岐那樣精明的人,當初怎麽會識人不明,娶了那樣一個女子回去。”

陳垓歎息著搖頭。

祁雲湘哼笑了一聲,“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也有可能,那不過是他的障眼法,為了掩飾他的不正常。”

“他那個性格,需要掩飾什麽嗎?”

“也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要是有所顧忌,也就不會把皿曄給光明正大娶回去了。”頓了一頓,又道:“唉,反正,我覺得要麽是他不正常,要麽他就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陳垓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是警告,半是提醒:“我提醒你一句,他可是你竹馬到大的兄弟,有些話會害了他的,你慎重點說。”

祁雲湘還在氣頭上,本欲反駁回去,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理智最終占了上風,深吸了一口氣,改口道:“知道了。”

“可是,王兄,你真的覺得我管得太多嗎?我以前不是一直這樣對他的嗎?”半晌,祁雲湘又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你們都沒有成家,可現在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也很快就會有家室的。雲湘,你們都長大了。”

祁雲湘咒罵了一句什麽,聲音壓得很低,說得又模糊,陳垓沒有聽清楚。但陳垓也沒有追問什麽。後來,祁雲湘又道:“煩死了。”

見祁雲湘的情緒也不好,陳垓沒有再繼續審案,整理了一些案卷,便道:“你也一夜沒睡吧?回去休息吧,案子明日再審。”

祁雲湘早困倦得眼皮打架,聽陳垓如此說,笑道:“還是王兄你體貼人。一起走吧。”

“我整理一下案卷,你先走吧。”

“王兄你不走,我怎麽好意思自己離開?”

“去你的吧,還有你不好意思做的事?”

“嘿嘿。那好,我先走了。王兄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別忙得太晚。”

祁雲湘夾了一摞案卷在腋下,溜溜達達出了廷尉府,門口遇見了廷尉章霆章大人,吩咐了一句:“牢房裏的人都看好了,沒有本王或者另兩位王爺的令,不許與外界接觸。”

那位章大人恭恭敬敬答應了一聲,他才離開。

蘇鬱岐回到府裏,皿曄還沒有醒過來,孟七還守在皿曄床前,蘇鬱岐同他打了聲招呼,便爬到**開始補眠。

孟七識趣地出了房間,並給兩人帶上了房門。

這一睡便是一下午,睜開眼睛的時候,房中已經掌了燈,偏頭一看,皿曄已經睜開了眼睛。

蘇鬱岐望著他,打從心底裏冒出一絲喜悅,喜悅到嘴角,化作一抹上翹的弧度:“你醒了?”

“讓你擔心了。”

“既然知道讓我擔心了,那以後讓我擔心的事還是少幹。”

“嗯。”皿曄竟然答應得無比痛快,隻是聲音放得很輕柔,“被一個小毛孩子教訓,我居然還覺得挺受用。”

擱在別的人身上說這句話,蘇鬱岐說什麽也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但皿曄說出這樣的話來,蘇鬱岐偏就生不出怒氣,隻佯怒道:“我早就不是小毛孩子了,信不信我給你嚐嚐我的拳頭?”

皿曄忙賠笑道:“別別別,我現在尋常的拳頭都受不住,更何況是你鐵血戰王的拳頭?”

“不和你鬧了,我起來讓人給你弄東西吃。”

蘇鬱岐滑到床尾,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到門口招呼了一聲:“清荷,什麽時間了?”

清荷蹬蹬蹬跑上樓,回道:“已經是酉時末刻了,王爺,該用晚飯了,給您拿到樓上來嗎?”

“嗯,公子也醒了,把他的一起送上來。”

“哎,好。”

“去吧。”蘇鬱岐又返回到屋裏,擰了個毛巾,擦了把臉,又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吐到漱盂裏。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要和雲湘王爺動手?”

蘇鬱岐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個過分穩重的人,他呢,性子有些乖張,行事不按常理,定然是他挑事兒唄。”

“我去城外,被他遇到了,他疑心我背著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就找上我了。”

蘇鬱岐背對著他,嘴角微微抿了抿,“他太多疑了。你呀,傷還不好,到處亂跑什麽?這回不用跑了吧?”

“你不問問我,去城外做什麽?”

蘇鬱岐的背影一僵。頓了一瞬,回過頭來,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床前,在床沿坐下,神色變得肅正,“玄臨,我……不是不想知道,可我怕知道。”

“為什麽要怕呢?”

“不知道。”蘇鬱岐搖了搖頭,“說起來,能有多可怕呢?最可怕也不過是勢不兩立的敵人,我,蘇鬱岐,死人堆裏走過來的,即便愛上一個勢不兩立的敵人,也不是沒有勇氣去愛。有什麽可怕的呢?”

蘇鬱岐難得這樣神色嚴肅地麵對皿曄,倒讓皿曄有些不知所措。

蘇鬱岐咬了咬下嘴唇,思忖了一瞬,那模樣像是鼓足了勇氣,終於開口:“我是怕,你背景越深,我越不可能和你走到最後。玄臨,我……我可能,愛上你了。我希望能和你攜手走一輩子。你若是就簡簡單單一個人,我覺得自己尚有希望和你繼續下去,可你若是有深厚背景,必然顧忌就多,要和我在一起,那就十分艱難了。”

埋在心裏多日的話,就這樣說了出來,就如同壓在心口的大石一朝被搬開,頓時輕鬆了。

皿曄沒有想到,蘇鬱岐竟然就這樣把話說了出來。他早曉得蘇鬱岐可能對自己有心,隻是不敢深想,畢竟,蘇鬱岐是當朝的輔政王、大司馬,集百萬兵權於一身,權傾朝野,要和一個男人走一輩子,這需要太大的勇氣。

皿曄縱是個一向從容不迫的人,此時也有些慌亂失措了。望著蘇鬱岐,良久,忽然抬起手臂,圈住了蘇鬱岐的脖頸,拉到麵前,對著嘴唇吻了上去。

蘇鬱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睜大眼睛,不知該如何動作。皿曄的大膽超出想象,他的吻也超出想象地用力,但好在這個吻並沒有多久,皿曄很快放開了蘇鬱岐,正色地道:“如果相愛,這些都可以嚐試一下吧?或者……還有更深層次一點的,你都沒問題吧?”

蘇鬱岐的臉唰的紅了,磕磕巴巴地:“沒……應該沒問題吧。”自己先埋下的種子,這顆苦果,硬著頭皮也要自己吞下去——其實這也算不得太苦的果子吧?皿曄的吻還是很甜蜜的。

這樣算起來,這果子其實也算不得苦果,實應算是蜜果。

皿曄卻仍舊是正色,“打算和我在一起的話,我可能不會讓你再碰別的女人,你也可以做到?”

“可……可以吧。”蘇鬱岐咬了咬嘴唇,“你也不要再有別的女人,可不可以?”

“這個自然。問題是,如果你不再有別的女人,這傳宗接代的大事,怕就要……”

蘇鬱岐打斷他:“這個無須你擔憂,我自有我的辦法,總之,我答應你不碰別的女人,那就肯定不會碰的。”

“蘇鬱岐。”皿曄第一次直呼蘇鬱岐的大名,語氣極是鄭重。

“嗯?”蘇鬱岐懵懂地瞧著他,“什麽?你說。”

“我在野外遇險,差點就要命喪黃泉的時候,有想過一些事情。”

“你想了什麽?”

“我想,我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裏,委實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也沒有什麽特別難以忘懷的,即便是死了,也了無牽掛。但唯獨你……如果能萬幸不死,我想和你在一起,是永遠在一起。”

“這算是向我求愛嗎?”

“你說呢?”

“我就當你是了。”

皿曄很鄭重地、一字一句地道:“蘇鬱岐,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拘世俗禮法,不懼流言蜚語。”

蘇鬱岐麵露羞怯之態,一張臉紅若飛霞,嘴上氣勢卻不輸人:“原來你說起好聽的話來,竟是這般模樣。說的人心裏好生甜蜜。不過,也不能光我自己聽好聽的,有些話,我也要說給你聽。玄臨,我可是從一開始就瞧上你了的。你聽了高不高興?”

皿曄好笑道:“嗯,我很高興。”

蘇小王爺也忒爭強好勝了些,連這個強也要爭。皿曄瞧著眼前不勝嬌羞之態的蘇鬱岐,實在想象不出那個戰場上滿身殺伐的蘇鬱岐是何等模樣來了。

不過,瞧不見雖然遺憾,但他寧願遺憾,餘生也不願瞧見,蘇鬱岐穿上銀盔鐵甲上戰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