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曄。皿玄臨。蘇鬱岐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有這樣一天,這樣一個男子,闖進她的生活裏,再闖進她的心裏,讓她甘願冒掉腦袋的風險想要在他麵前撕去偽裝。

她正在水裏出神著,驀然一聲細微的聲響傳入耳中,似打窗外傳來,

“什麽人?!”蘇鬱岐怒叱一聲,擱在桶沿上的刀立時就朝著窗外飛了過去!

蘇鬱岐跳出水的一瞬間,就已經將搭在屏風上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幾乎同時,一條白綾自手中飛出,打向窗外,身形隨著那道白綾一起,也飛向窗外!

外麵一輪半圓的月亮掛在東天,依稀可以借著視物,月光之下卻是空無一人,她那把匕首好好地呆在窗下的地上。蘇鬱岐彎腰將匕首撿了起來,方才一定有人來過了,並且接住了她的匕首,否則,以她方才的力道,這匕首就不會落在窗下。

能接住她的匕首,那人的武功必然很高。

後窗外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園,雖然現在水退了,但地還是濕的,人走過必然會留下腳印,蘇鬱岐低眉瞥過去,卻未見任何腳印。

一旋身,蘇鬱岐上了房頂,站在房頂遠望,亦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皿曄在前堂聽見動靜,急忙趕了過來,卻隻見一人立於房頂之上,烏黑的長發,海藻一般,披於腦後,身形瘦削,腰細如柳,柔柔月光鋪灑下來,映得那人仙子下凡一般。

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蘇鬱岐,穿的是他給帶過來的衣裳,他一定會以為那是個萬中無一的美女子。

“小王爺。”皿曄喊了一聲。

蘇鬱岐轉過身去,居高臨下,看見皿曄立於院中,嘴角不自覺就浮出點笑意,“玄臨。”

初初沐浴過,她的臉白裏透著點紅,長發未束,腰帶隨意地係著,英氣中竟帶著點柔媚。皿曄見她第一麵,就覺得她容貌太過好,好得雌雄莫辨,如今看來,更覺雌雄莫辨了。

“我在前麵聽見動靜,發生了什麽事?”皿曄溫聲道。

“方才有人在窗外偷窺,我追出來,那人已經跑沒了影。”蘇鬱岐從房頂飛身下來,落於皿曄麵前。

“偷窺?”皿曄有些困惑,“看來是有人盯上了這裏。你沒事吧?”

蘇鬱岐揚了揚雙臂,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樣子嗎?”心裏卻有些擔憂,不知那人看去了多少,又是否看見了她的女兒身,若是真的看見了……那樣事情就嚴重了,蘇鬱岐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隻要你沒事就好。走吧,進屋喝藥。”

“好。”

皿曄自然而然地握起了蘇鬱岐的手。他的手溫暖,沒有繭子之類的,比她的還要細膩些,她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不禁撇嘴:“一個大男人的手,長得細皮嫩肉的,比個女人的手還細膩些。”

皿曄像是絲毫未聽出她話語裏的酸溜溜滋味,笑道:“那是因為,我極少用兵器。你是握刀劍握慣了的,有些薄繭也是自然。”

蘇鬱岐的手裏正拿著她那把匕首轉來轉去,聞聽此言,正欲將匕首插回靴子裏,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出來得急,未穿鞋襪,腳上已經全是泥。不禁撇嘴。

皿曄也看見了她光著腳,幼白玲瓏的足,皮膚細嫩得可以看見每一根青色的毛細血管,調笑道:“這腳長得小巧玲瓏,膚白如雪,哪裏像是男人的腳?”取笑之仇,當場就報了回去。

“平時瞧著你一副溫和疏離的樣子,沒想到說話也是這樣毒嘴毒舌的。”

蘇鬱岐話未落地,便隻覺身子一輕,就被皿曄橫抱在了臂彎裏,蘇鬱岐的臉唰的紅了,磕磕巴巴道:“你,你幹什麽?”

“雖然說男人沒那麽嬌貴,但我還是見不得你赤腳站在泥地裏。你不用念我的好,我是自願借一雙臂膀給你用的。”

皿曄一邊抱著她往房中走,一邊蹙眉:“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那麽輕?”

“我……我吃得少,不行啊?”

“其實你隻是骨架小巧,瞧著雖然瘦,但還是有肉的。”

“你竟然還有對別人品頭論足的嗜好?”

“對別人沒有,隻對你有。”

蘇鬱岐說不清為何,粉嫩的臉又是一紅。皿曄將她抱入屏風後,她道:“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去洗腳就好。”

她話音還沒落下,卻沒料到皿曄的手怎麽就那麽快,小指在她的腰帶上輕輕一挑,腰帶便已經應聲落地,她驚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就已經落進了浴桶之中,衣裳在皿曄的手中一兜,飄落在了屏風之上。

那衣裳蘇鬱岐本就穿得著急,裏麵的小衣兒都沒有穿,隻將外麵的寬大袍子罩在了身上,此時外袍褪去,她渾身毫無遺漏地展現在了皿曄的麵前。

麵麵相覷,兩個人都愣住了。

“你……”皿曄人生第一次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

蘇鬱岐的身體半掩在褐色的藥湯之中,半隱半現,卻也能看清全身上下都已經紅透,“我……”要從何解釋,這是個問題,但在解釋之前,這由內而外的羞怯要如何掩飾,更是個問題。

蘇鬱岐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換作別的姑娘,處在這種境地下,說不得要尖叫幾聲,再尋求點遮掩,但蘇鬱岐不是別的姑娘,掩飾尷尬的辦法選的便也與別的姑娘有點差別。

說時遲那時快,就隻見蘇鬱岐修長的手臂一伸,握住了皿曄的衣襟,沒用什麽力氣,就輕易將皿曄拉到了身前,皿曄還在怔愣之中,蘇鬱岐就對著他嘴唇親了上去……親了上去。

從前也不是沒有親過,但那時候,皿曄以為蘇鬱岐是個極具侵略性的男子,親吻起來尷尬大於享受,如今她以女子之身出現在他麵前,還是這樣撩人的姿態,皿曄的心跳一時就失了控。

雖然事出突然毫無心理準備,但這種事情似乎也不需要什麽準備,尤其是對於一向淡定自若諸事掌握於手的皿曄來說,就更不需要什麽準備了。阿岐小王爺既然主動親吻了他,他自然應該變被動為主動,再親吻回去。

這是他作為男人的本能和底線。

皿曄就化被動為主動,反親了回去。

比起阿岐小王爺的侵略性,皿曄這個吻,才叫攻城略地,霸道勇猛,讓人全無抵抗力。

然小王爺終究是小王爺,橫刀立馬就能當萬夫之勇,高居廟堂則能算無遺漏,春宵一刻也能進退自如。雙手一推,推開皿曄,神色肅正地道:“你先出去,等我洗好了就去找你。”

蘇鬱岐這一推,及時推醒了夢中人,皿曄恍惚了一下,鬆開了不知何時搭在蘇鬱岐身上的手,麵上有那麽一絲潮紅,也不知是方才用力過猛還是心裏害羞了。不過能讓這位泰山崩於前也能掉頭就走的誅心閣主害羞,怕是不大容易。

“好,我出去等你。”皿曄的聲音聽上去也還算得淡定,出門的腳步一如尋常不急不緩。

眼角餘光瞥見皿曄拐出了屏風,耳聽得他拖動椅子的聲音,顯然是沒有離去,蘇鬱岐將整個身體又埋入藥湯之中。

藥湯已經涼了,正好可以涼一涼她滾燙的身體,也緩一緩她跳動過速的心跳。

這個意外來的過早,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這樣令她措手不及地來了。皿曄是什麽樣的想法?他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炸雷?他知道後還會不會和她並肩?會不會和她一起扛起蘇家這個重擔?

一切都是未知數。她心裏不免忐忑。

但這一切又來得剛剛好。誤會還沒有更深,也沒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錯誤,更無須她想盡要如何跟皿曄解釋的言辭。

以後就無須再遮遮掩掩,可以大大方方坦坦誠誠站在皿曄麵前了。

當然,如果皿曄不肯再留在蘇府,她也不用擔心皿曄會將這個關係極其重大的秘密泄漏出去。皿曄的人品,她是無條件相信的。

但她是不會允許皿曄離開蘇府,棄她而去的。皿曄是她一眼就看上的人,是她打算和他一起走完一生的人,她是蘇鬱岐,想要做到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想要得到的人,就沒有得不到的。

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不知道皿曄在做什麽,但她一時又不知該以什麽樣的麵貌去麵對他,於是就一直在水裏泡著,時不時的像縮頭烏龜似的把頭埋進水裏憋一憋氣。

“你打算在水裏過夜嗎?”屏風外傳來皿曄不疾不徐的聲音。暖暖的很好聽。

其實他的聲音和以前也沒什麽區別,為什麽以前聽起來覺得疏離又淡漠,現在卻隻覺得他的聲音很溫暖,很好聽?

她頭埋在水裏,沒有回答皿曄的話。

“嗯?那我進去幫你?”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蘇鬱岐慌亂地從水裏鑽出腦袋,弄出一陣嘩嘩水聲。

皿曄便不再說話。

皿曄不催,蘇鬱岐便慢慢吞吞從水裏出來,慢慢吞吞把身上的水擦幹,慢慢吞吞穿好了衣裳,頭發還是濕答答的,鋪在腦後,沒有束起,慢慢吞吞挪蹭出屏風,站在屏風口,望住皿曄,聲音放得極輕:“玄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