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爬起來,不想驚醒皿曄,準備從他的身上躡手躡腳翻過去,但還沒有翻得過去,就聽見皿曄含笑的聲音:“你是老鼠麽?”

蘇鬱岐一隻腿正跨在皿曄的身上,尷尬地幹咳一聲,“不好意思,弄醒你了。外麵來人了,我去看看,你繼續睡會兒,天還沒亮呢。”

“醒了,和你一起吧。”

皿曄坐起身來,不想蘇鬱岐還在發呆,仍保持著坐在他腿上的姿色,兩人撞了個滿懷,蘇鬱岐臉紅一片,揉著撞疼的額頭,齜牙:“你可以再睡一會兒的。”

“天也快亮了,不睡了。”

皿曄欲要下床,奈何蘇鬱岐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無奈地揉了揉眉頭,看著她:“腿麻了。”

“啊?哦。”蘇鬱岐終於醒過神來,慌亂地翻身下床,將床頭衣裳扯過來,套在身上,穿整齊了,外麵的人已經到了門口,叩了兩聲,“王。”

是蘇甲的聲音。

“進來吧。”

房中還是黑的,蘇鬱岐掌了燈,皿曄也已快速地穿好了衣裳,頭發也束好了。順手要給蘇鬱岐束發,蘇甲恰好推門進來,瞧見這一幕,愣了一愣。

“這麽早,發生了什麽事?”蘇鬱岐開門見山地問。

蘇甲抱拳向兩人行了個禮,道:“王,查到了一個擅長製炸藥的人,他供認了有一個人向他買黑火藥,而且量很大,就在嵐江決堤的前一天。”

“這件事不是交給玄臨了嗎?怎麽你還在查?”蘇鬱岐微微蹙眉。

蘇甲麵露為難之色,道:“並非是奴特意去查的,是趕巧有咱們蘇家軍的人借宿在他的家裏,在他家裏發現了大量的黑火藥,這才上報到了我這裏。”

皿曄忙溫聲解圍:“那個買黑火藥的人抓到了沒有?”

蘇甲道:“沒有,不過,他供出那個人不是江州本地人,操的是曇城口音。”

皿曄正在給蘇鬱岐梳頭發,聞聽此言,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蘇甲,淡聲問道:“那他有沒有供出那人是誰?京中的人幾十萬,若不知道具體是誰,這線索跟死線索沒什麽區別。”

蘇甲道:“那個人叫熊芷。”

皿曄握梳子的手一頓。蘇甲也正望向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各有深意,一觸即相互避開了,皿曄繼續給蘇鬱岐束發,不動聲色地道:“熊芷死了。”

不但蘇甲,連蘇鬱岐也是一驚。

蘇鬱岐猛然回頭看皿曄,她的頭發正握在皿曄的手中,這一回頭,頭發全散開了,皿曄雙手把她的腦袋撥正,從容淡定地嗔她:“別亂動,頭發都梳不好了。”

蘇鬱岐難掩驚詫,問道:“熊芷是什麽人?怎麽死的?”

皿曄用發帶將蘇鬱岐的頭發束好,插上墨玉的發簪,端量著沒有亂發了,才道:“熊芷是我的人,昨日我親自驗的屍,的確是死了。”

“你的人?”蘇甲震驚地看著皿曄,眸中精光乍現,“那他買黑火藥的事……可與你有關?”

“蘇甲,你別急,先聽聽玄臨怎麽說。”哪怕皿曄已經說熊芷是他的人,蘇鬱岐對皿曄也沒有任何懷疑,甚至還在替他說話。

皿曄將梳子擱回桌上,麵上仍舊是淡淡的,仿佛這於他來說不是什麽大事,“熊芷是我派來的,目的呢,是要阻止東慶王還朝。至於熊芷用了什麽樣的辦法,堤壩又是不是他炸的,現在死無對證,還不得而知。蘇管家,能否讓我見一見那個製售黑火藥的人?”

他出人意料的坦誠,這件事上未有絲毫隱瞞。

“什麽?!”蘇甲驚得跳了起來,“你指使的?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一炸,整個江州城毀了大半?!”

蘇鬱岐亦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折,雖然一腦門子的疑惑與震驚,但還是很穩重淡定,輕斥蘇甲:“蘇甲,你別這麽激動!現在不是還不能斷定就是熊芷炸的堤壩嗎?”

誠然,蘇鬱岐心裏的震驚並不亞於蘇甲,隻是基於對皿曄的信任,她並沒有像蘇甲那樣反應激烈。

皿曄眸光微深,道:“蘇管家,如果真的是熊芷所為,我這個做上司的,自當承擔罪責。”

“承擔罪責?死了半城百姓,你承擔得起嗎?”

皿曄麵色微白,“承擔不起。可事情已經發生,承擔不起也得承擔。更何況,未必就是熊芷做下的。我不相信熊芷會做這樣不分輕重的事。”

“你不相信?一句不相信就完了?你得拿出事實來證明!”

蘇鬱岐輕斥:“蘇甲,你能不能別這麽著急,讓玄臨把話說完?”

皿曄深吸了一口氣,道:“熊芷死了,不是死於洪水,而是死於他殺。我昨日解剖過屍體了,是先悶死,又扔在洪水中的。蘇管家,你想想,有人殺了熊芷,又做出被洪水淹死的假象,而且,洪水中飄了那麽多的屍體,卻好巧不巧的又被蘇家軍的人得到,這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點?”

蘇甲擰眉:“被蘇家軍的人得到?為什麽我不知道?”

皿曄道:“說起來,也是巧合,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我恰巧經過,看見了。如果不是我看見,這具屍體應該是會交到你的手上的。”

蘇甲不信,道:“這怎麽可能?那麽多的屍體,都是直接送亂葬崗焚燒的,怎麽會送到我的手上?”

皿曄從袖口中摸出一隻玄鐵的鐲子,遞到蘇甲麵前,道:“這個,蘇管家認識嗎?”

蘇甲接過去,粗略看了一眼,驚訝道:“這是蘇家軍的鐵鐲子?”

皿曄冷冷一笑:“蘇管家看不出來這是假的?是仿造的蘇家軍的鐲子。蘇家軍的鐵鐲子都是獨門鑄造,是鐵和銀合金,這個是純鐵的。”

房中燈光昏暗,蘇甲湊到燈前,細細看了一回,道:“的確是假的。”

“所以,蘇管家明白了吧,熊芷的屍體總會送到你麵前的。”

“你說的不錯。這麽說,是有人嫁禍?”

皿曄道:“現在還說不定。若是如那人所說,熊芷的確買了黑火藥,那他買這些火藥是去幹嘛的,也是個問題。是不是有人利用了他,嫁禍於他,還有待查明。”

蘇鬱岐問道:“蘇甲,現在那個人關在什麽地方?”

“還在城東。”

“你親去把他押過來,要快。”

“是。”

蘇甲急急忙忙轉頭去了,蘇鬱岐看向皿曄,眸色微沉,開口道:“玄臨,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阻止東慶王返朝回京。”

蘇甲關注的是堤壩被炸的事,但那不是源頭,事情的源頭,還是要從東慶王找起。蘇鬱岐的腦子畢竟比蘇甲轉得快,想得多。

皿曄深深看了蘇鬱岐一眼,實話實說:“想給你爭取時間。”

蘇鬱岐不解:“我需要時間做什麽?”

皿曄淡聲:“做好布置,防止東慶王回朝之後反撲,報複於你。”

蘇鬱岐望住皿曄,聲音微微有些沉:“你是不是已經認定,東慶王就是那個幕後的人?玄臨,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沒有確鑿證據,光憑懷疑就亂下指令,會鑄成大錯的。”

“而且,玄臨,你懂不懂,他巴不得不回京,巴不得脫身事外!”

皿曄依舊從容淡定,溫聲道:“小王爺,你這麽說,何嚐不是心裏已經認定,東慶王和京中的事有莫大的幹係,甚而是同謀?”

“我……”蘇鬱岐被他駁得啞口無言。

皿曄繼續道:“小王爺,東慶王的確是有問題,這不是胡亂的猜測。你的手裏應該也有些實證吧?”

蘇鬱岐雖然氣,但還是壓著沒有發火,道:“還不足以說明他一定是主謀。”

“但一定是同謀。他暗中和餘稷來往頻繁,我的屬下不止一次盯到他和餘稷私下會麵。而且,還偷聽到他和餘稷的對話,他早知道餘稷不是雨師人。”

“就算他是同謀,你也沒必要阻他回京吧?他按時回京,才能今早地揭穿他!”

“以東慶王的勢力,豈是說揭穿就能揭穿的?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揭穿,也不足以證明他有謀反之心,弑君之舉,又如何能定他的罪?他回來,也不過是明爭暗鬥更厲害些罷了。”

蘇鬱岐的臉色變得鐵青,語氣裏有些黯然,又有些鏗鏘之意:“遲早要有這一天的。又何須爭什麽來早與來遲。”

“對我來說不一樣。”皿曄望住蘇鬱岐,“我要確保你萬無一失。你要負責的是社稷萬民,我要負責的,隻是你。”

蘇鬱岐訝異地望著皿曄,她萬沒料到,皿曄竟是這般的心思。當初皿曄還不知道她是個女子,怎麽可能會愛上她呢?

皿曄似瞧透了她的心思,溫聲道:“你忘了我昨晚上和你說的話了?”

蘇鬱岐有些懵。昨晚的話她自然記得,他說,“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他還說,“蘇鬱岐,聽著,你是女人固然很好,但即便你不是女人,我也沒打算再娶別的女人。”

但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在她還是一個“男人”的時候他就愛上了她?

這太荒謬了。她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