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396天啊,為什麽會這樣(2更2)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有些意思的表達,他一時之間會找不到確切的漢語語式,而是用了英文,而且是很俚語的那種英文。
彼時還在中國,英語對她來說隻是一門考試必然要考的學科,哪裏還分得清是哪裏的英文,更不知道俚語的區分。可是現在她在M國已經生活多年,於是回想起那個人曾經的措辭,便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這些特征在今天看來,已經足以推定他是生活在海外的。
“那個人應該也在M國,甚至就在本州。而且那俚語的方式……就在本城半徑不遠處!囡”
得出這樣的結論,將時年自己也給嚇了一大跳。
當年若說到M國來,還算是個爸臨終時的臨時決定,可是此時這麽看起來,反倒有了一種離奇的近乎宿命一樣的感覺。
她隻覺頭皮都炸了起來,忍不住去想,此時身邊認識的、或者隻是每天在街上擦肩而過的人裏,是否就有那個人?
曾經以為那麽天遙地遠的兩個人,現在卻有可能近在咫尺嗎?
杜鬆林靜靜觀察時年情緒的變化,緩緩說:“這個人,你當初隻以為是一個網友、一個生命裏的過客。可是你直到現在這個時候,才突然發覺他在你生命中超乎尋常的重要,是不是?”
那種情感依戀,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已經十分接近愛情了鯴。
時年想了想:“我想可以這樣說。在我那個年紀,在同年齡的女生裏,推理是個太過生僻的玩意兒,我找不到知音。而那個人曾經在那三年裏,幾乎是在扮演著我靈魂伴侶的角色。”
那三年的大學生活是在異地,爸不在身邊,所以她無法再如從前那樣與爸來談論推理。而那個人的出現,恰好填補了爸不在身邊的空缺,潛移默化之中竟然在三年的時間裏,在她的心上一點一點變得跟爸一樣重要起來。
杜鬆林便輕輕歎息了一聲:“既然是這樣重要的人,怎麽會竟然忘記了呢?”
時年自己更是迷惘:“是啊,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忘的應該隻是綁架之後的事,而這個人是相識在綁架之前三年啊。而那三年的記憶,除了這個人之外,其他的她分明還都記得啊,為什麽會隻自動選擇失去了有關這個人的記憶?
杜鬆林心下已經有了答案。
他緩緩道:“都說‘用催眠來抹去記憶’,這事實上是錯誤的描述。隻要是發生過的事,隻要留下過記憶,就不會被抹去;而催眠不過是引導你繞一個彎兒,避開你不想觸及的記憶罷了。其實那些記憶一直還都在你潛意識裏好好地保存著。”
“你忘記的是綁架案裏的部分記憶,這裏麵由PTSD引發的部分,隨著你的PTSD的痊愈,已經在自行恢複之中;而剩下的部分就是你提到的,被人催眠封存起來的記憶。那麽在這個過程裏,因為潛意識的被喚起,所以你也可能會自動自發地選擇將一些記憶隨同那些被催眠的一起封閉起來。”
“而這個在事發之前已經認識了三年的人,卻會隨著後來的綁架案而一起忘記了……時年,這個現象隻有一個緣由可以解釋:那就是你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你,那個人其實與後來的事有關,你出於無法承受、出於自責,所以才會將那個人與後來綁架案的記憶一起‘打包’忘記了。”
時年驚愣盯住杜鬆林,頭頂宛若一串悶雷滾過,“您說什麽?”
杜鬆林不意外,“通過你之前的描述,我知道那個人曾經給了你三年的陪伴,給你留下了三年的美好記憶。所以在你心裏,這個人的意義可能比你當年意識到的還要重要。”
“這樣的人,你當然不能接受他可能與後來的綁架案有關,所以盡管那時候的你心下曾經浮起過這樣的懷疑,可是你卻第一時間否定了自己。這樣不斷反複的懷疑——自我否定——再自我懷疑——再自我否定的循環之下,你累了,思維也混亂了,所以你潛意識裏寧願從來就沒有遇見過這個人,於是你選擇了忘記他。”
“怎麽會這樣?”時年死死攥住指尖,可是以現在的心智卻也明白杜鬆林說得對。
心下迷惘又窒悶地疼,眼中已經含滿了淚,可是她不想讓它們流出來。
杜鬆林完全能明白時年此時的心情,於是暫停下來,問時年是否還想繼續下去。
如果她現在還是承受不了,那他會尊重他的意見,隨時可以停下來。
時年盯著地麵,古銅色的地板上落下了好大一片陽光,明晃晃的,那麽溫暖那麽光明,照亮了地板上天然的紋理,叫人心下熨帖。
“不,沒關係的,我能堅持。杜伯伯,請您繼續。”
杜鬆林便點頭,倒了杯水遞給她:“想要回憶起你為什麽選擇忘了他,就得從你跟他的交往細節入手。時年你想想,你跟他交往的過程裏,有哪些細節是可能與後來的綁架案有關的?”
時年深深地吸氣,頭開始疼得厲害。
可是其實客觀上來說,想起那些細節並不困難。她之所以不願意
想起來,之所以一試著回想就會頭痛,都是源於她的自責。
她大口地喝水,可是那些水仿佛沒有向下滑入她的喉嚨,而是齊齊都湧上了眼眶,然後無聲裏又滑落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我曾經跟他講過我爸偵破過的所有經典案例。”
BBS的時代,內容為王,大家能聊到一起去,必定都要有足夠的談資才行。而她那時候隻是個剛上大學的小丫頭,所有對於推理的熱愛和認知都來自父親的工作。
雖然她也小心地將案件中的人物、地點等關鍵元素換成了虛擬的,但是整體案情,以及偵破的手段卻還都是爸原來的。
那麽長長的三年的交往,足夠她一件一件地將爸幾乎所有的代表性案件全都講給那個人聽過。
時年捂住頭:“我想起來了……所以當後來我爸遇到一連串的案件,都看似那麽熟悉的時候,我也曾經下意識地想到過是那個人。”
“可是就像是杜伯伯您說的那樣,我是真的不願意這樣想,不願意相信那個人就是故意挑戰我爸的人。我更不能原諒,原來那個出賣了我爸辦案底細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巨大的悲痛仿佛懸在頭頂的巨石,不斷下墜重壓而來。她漸漸覺得無法呼吸,可是她卻無法遏製自己的低吼聲:“沒錯,我都想起來了,就是這樣的。都怪我,我竟然還以為那個人是特別的網友,我甚至喜歡他、依賴他,我將我課餘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上網與他交談,卻怎麽都沒想到,原來他根本是在利用我!”
“可能他早就知道我是誰吧,可能他故意接近我,然後耐心地與我交談了整整三年,其實就是為了挖我爸的底細,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我爸置於死地!”
時年從躺椅上滑倒下來,雙膝跪倒在地上。
“天啊,原來我有可能跟殺害了我爸的凶手,在網上曾經交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恰好就是殺害了我爸的凶手,那我根本就是他的幫凶!”
這樣痛的現實,這樣無法原諒的自己,怪不得她當年自己會選擇忘了。
她還想要抓什麽當年的凶手,原來她自己就是幫凶!
天啊,為什麽會這樣?!.
從杜鬆林診所出來,已然夜幕傾城,華燈四燃。
時年的眼睛早已哭腫了,聲音也早已沙啞。
可是這些其實卻還都不算什麽,她現在不能麵對的反倒是自己。
——她無法停止自責,無法原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
雖然杜鬆林開解她,說這一切暫時也還隻能是一個推定和猜想,除非將來真正抓住了真凶,問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個人。所以杜鬆林說她現在也許不用這樣自責,也有可能一切都隻是個誤會。
可是她心裏卻有個聲音近乎冷酷地告訴她:一切就是這樣的。
她走出杜鬆林診所的時候,看見大玻璃反光裏倒映出的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冷笑著質問一句:天啊,你怎麽還能活到今天?
爸死了,媽瘋了,這都是你的錯!
她立在診所門口,忽地隻覺天地茫茫,她自己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這樣的自己,工作、愛情、親人,她哪裏還配擁有?
她腳步踉蹌地朝街道走了過去,茫茫天地,辨不清了人海還是車流——
題外話——【明早見~看到這裏,大家會明白湯sir為什麽會隱瞞不說了吧?他不是保護他自己,他是不想讓她麵對這樣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