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這也許是,告別(1更)

喬治的案子辦完之後,時年帶解憂和母親回了中國。

湯燕卿送到機場,千萬囑托,又在手機裏囑咐了祈修齊許多。

時年無奈地笑,按著他的手:“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一來喬治的案子雖然了結了,還有那麽多相關案件需要你寫結案報告,還要給媒體和公眾一個交待;二來你是警員的身份,也不方便隨意入境中國。所以你就乖乖等我們回來好了。”

湯燕卿哼了一聲:“大不了我再辭職不做了。”

“又說傻話。”時年按住他的手:“別忘了,你是湯家人。”

登機入閘,湯燕卿目送她們母女三個離開,竟然沒出息地紅了眼眶鋒。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該交給時年自己去做一個最後的交割。

已入了閘口,時年懷裏的解憂忽然回過身來,伸臂朝向他,扁嘴紅了眼睛:“小燕子,你為什麽不來?”

湯燕卿一下子撞開人群衝過去,一把將解憂抱過來,按在懷裏。他將臉埋在解憂肩頭,柔柔地說:“小燕子也去了,心跟著解憂一起去了。解憂想小燕子的話就給小燕子打電.話。不管什麽時間都可以,小燕子的聲音就會一下子飛到解憂耳邊了。”

解憂這才破涕為笑,攤開兩手摸著湯燕卿的麵頰:“爹地在天上看著解憂,小燕子的聲音在耳邊陪著解憂。”

湯燕卿用力點頭:“所以解憂是最幸福的女生。”

解憂便笑了,伸臂回到時年懷裏,抱著大白,跟湯燕卿揮手告別。

方才的一幕,將時年好容易藏住的眼淚險些給逼出來。她躲在孩子肩後抹了抹眼,然後朝湯燕卿揮手告別。

這次暫別,她是為了更好地回來.

回到中國,時年在首都轉機,先將母親托付給祈修齊,然後帶解憂從首都轉機南下,去了那個解憂從小長大的江南古鎮慈江。

母女兩個到達的時候,正是初冬時節。

慈江臨水而建,層層白霧從水上練練而來,宛若給古鎮攏上一層輕紗的帳子。

古鎮內白牆烏瓦,青石板路深邃幽靜。

向陽的石路邊緣,還存著深碧的苔蘚。

時年握著解憂的手,站在了古鎮入口的石坊下,抬頭看那門楣,四個筆鋒柔婉的字:念如初歸。

時年裹緊羊毛披肩,心柔軟地觸動了一下。蹲下問解憂:“喲喲還記得這裏麽?”

解憂雖然離開的時候才四歲,可是卻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記得。爹地就是帶著解憂在這石坊下,指著上頭的字,教解憂獨‘念’字。爹地說,那就是媽咪的名字。”

“爹地說,媽咪雖然暫時不在解憂身邊,但是媽咪的名字就在這裏陪著解憂。爹地告訴解憂,如果想媽咪了,就來這裏看媽咪的名字。”

輕紗一般的霧氣仿佛一下子都吹進了時年的眼睛裏。

她努力微笑,“爹地說得對,隻要心裏有想念,那麽就算暫時沒有陪在身邊,可是其實也從未遠離。”.

時年帶解憂走進古鎮,觸目所及,陌生卻又熟悉。

慈江臨水而建,與曾經莫涯村的建在山裏,地理和氣候都有所不同。但是這裏的布局、房屋縱橫排列的模樣,甚至房前屋後的門坊、雕花、綠植,都與莫涯村有著十分相近的模樣。

立在縱橫的幽深石板路之間閉上眼睛,時年明白,是皇甫華章重新營建莫涯村的時候,是按照慈江作為模板,將他和解憂從小長大的江南古鎮移植到了莫涯村去。

原來他夢想歸去的方向,依舊還是自己長大時候的環境啊。

時年按著祈修齊給的地址,帶著解憂找到了那間臨街的茶館。

茶館的裝修古拙卻雅致,冰裂紋的窗格子恰與地磚的鋪排相互照應。目光透過穿堂,能瞧見後窗外的一度白牆。白牆前一株芭蕉長得高大濃綠,與一盆山子恰好裝點了閃廓成月洞形狀的窗。

不等時年確認,解憂先拍起掌來:“媽咪,這是我的家!”.

這個時間,店裏也已經坐了幾位老人家。散散淡淡地喝水,散散淡淡地聽著店裏播放的戲曲,散散淡淡地用手指敲在桌麵上隨意跟著哼唱兩句。

解憂便先撲進去,朝著櫃台後麵穿黑色團花中式夾襖的老人家:“老老爺爺!”

那老人家在時年推門走進去的時候,原本並未特別招呼,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袖著兩隻手坐在櫃台後麵,垂著眼簾,仿佛在專心聽戲,又或者在專心打盹兒。

待得聽見解憂的歡呼,那老爺子仿佛夢裏被震動了一下,遲疑了一刻才緩緩睜開眼睛望過來。

卻在目光撞上解憂的刹那,猛地站起來,因動作太急,撞得櫃台上的茶壺茶碗都是稀裏嘩啦地顫。

不用多說,隻憑這一刻,時年就已經明白,這位老爺子的心裏是有多愛解憂的。

解憂撲進老人懷裏,甜甜地道:“老老爺爺還說呦呦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你看,呦呦這不是回來了?”

老人家又遲疑了一刻,才緩緩挑眼來看向時年的方向。

他先頓住,眼中沒能控製住地流露出了一絲失望。

時年的心下便又不住愀然一疼。

也許方才那一瞬間,老人家希望看見的人,是他的外孫吧?

那個曾經多年被他冷遇,多年得不到他承認的外孫……

解憂乖巧地介紹:“這是媽咪。”

老爺子聞言了愣住了,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時年良久。

時年便連忙上前見禮,恭恭敬敬地90度深鞠躬:“爺爺您好,我叫時年。”

老人點點頭:“好,好。”他抿了抿蒼老的嘴唇,然後緩緩問:“他……呢?”

這一問,時年又險些落下淚來。

她是聽懂了老人表麵的矜持之下,努力掩藏的關切之情啊。隻是可惜,他卻已經再也等不來了那個人…….

老人帶時年和解憂回了後宅,說了許多的話。

時年看著一老一小自在的相處模樣,看著解憂在老人懷裏撒嬌的模樣,心下又酸又甜。

她此來就是帶著解憂來看望老人家。一來是感謝老人對解憂多年的照顧,二來……也是該來將皇甫華章的死訊告知。

隻是看著這一老一小甜甜耳語的模樣,她卻怎麽都張不開嘴,不知該怎麽說出來。

一直到了午後,陪著老人吃了簡單的午餐。解憂躺在榻上打盹兒,老人才抬眼望過來:“說吧,他怎麽了?”

時年倒是一怔:“老人家,怎麽這麽問?”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這些年,我也知道他忙。可是隻要是事關解憂的,都必定是他親自來辦。有時候就算是來送幾件新衣裳,或者送些新鮮的水果,不管他自己有多忙,也必定是親自過來。”

“所以沒道理是解憂回來了,他本人卻沒到。”老人說著皺了皺眉:“難道是病了?或者是他那腿,又走不動了?”

時年難過地垂下頭去。

老人家如此通透,不可能沒想到那個最壞的可能。隻是老人家不肯說,隻揀著比較簡單的生病來問。

時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走了。”

“嗯?”老人愣住,呆呆看了時年半晌。

時年生怕老人會暈倒了,小心地半起身來。可是老人卻隻是愣愣看了她半晌,便垂下頭去了,沉默地盯著地麵。

時年蹲下,小心地問:“您老……沒事吧?”

老人歎了一口氣:“這些年我都已習慣了。從惜安去當那個國際會議的翻譯起,我等來的就一個一個都是壞消息。惜安有了孩子,惜安沒辦法結婚,惜安病了……然後,就是那個人死了,惜安也死了。如今……又輪到了他。”

老人疲憊地抬眼:“好了,終於都等全了。我這把老骨頭就也不用繼續再等了……”

老人幹枯的眼裏終於浮起一片水意,抬眼望住時年:“你的模樣有些像惜安小時候。那時候的惜安還是快樂的……呦呦交給你,我就放心了。”

時年也是微微一怔。仿佛忽然之間有一點明白,為何當年隻是隔著窗子見到她微笑的模樣,就會讓先生那般念念不忘。

所以她的笑,在他眼裏,與這世上其他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他從出生到長大,也許在記憶裏一共也沒見過母親幾次那樣微笑的模樣吧?.

時年委婉地表達了想要將老人接到m國去一起生活的希望。時年勸說老人,哪怕就是為了解憂,也希望能有機會好好照顧老人。

老人家卻疲倦地搖頭:“那個國家,我去做什麽?我好好的女兒,在那個國家被冤枉,然後死在了那裏。還有解憂她爸,去了之後也死了……夠了,夠了,那個地方我是永遠都不會去的。”

時年不便強求,也隻能灑淚而別。

走出古鎮,回頭,看見那老人拄著拐杖,黑衣的身影孤單的站在白色的水霧裏,時年含淚按下解憂,叫解憂給老人磕頭。

她知道,以老人的健康狀況,也許這次見麵是最後一麵.

又坐上了繼續南下的飛機。

解憂擺弄著地圖問:“外婆是在地圖上麵的這個地方,可是媽咪卻帶解憂朝地圖下麵去了。媽咪這次又是帶解憂去哪裏呢?”

時年微笑:“去香港,好不好?”.

香港。

時年立在“回響集團”總部辦公樓下。

這棟大樓她當然認得,多年前就曾查詢過新聞圖片。隻不過那時候這棟大樓的名字還叫“湯森集團”,集團主席是沈宛。

她遲疑地走進去,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問:“我想知道,這家公司與皇甫華章先生是否有關聯?”

前台小姐迷茫地點頭,卻盯著時年的臉看了許久,然後又踮腳看向櫃台外麵的解憂,忽地愣了一下,然後客氣地請時年等一下,她低聲不知給誰打電.話。

很快,電梯裏便走出一個公司高層模樣的男子,走到時年和解憂麵前恭敬地鞠躬:“久候大駕,請跟我來吧。”

時年急忙一把扯住那男子:“先生,你怎麽認得我的?”

男子深吸口氣,將自己的名牌拿過來給時年看上麵的公司logo。

是一個女子的側臉。沉靜垂眸,靜美如蓮。

那男子輕歎一聲:“公司上下沒人不認得這張麵容。”.

時年跟隨那高層男子到了大樓頂層辦公室,那男子將時年引到一個庫房的門口。門上有麵容掃描係統,那男子向時年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輕聲說:“這扇大門除了那個親手創建這裏的人之外,這麽久以來還從來都沒有人走進去過。”

時年深吸口氣,走到門前。將自己的麵孔對準了掃描鏡頭……

一串流光閃過,大門叮地一聲打開。

時年請那人代為照顧解憂,深吸口氣,抬步走進。

這扇大門的設計,像極了當年鎖住他的那扇大門。隻是不知,終於推開這扇大門走進去,是否還能看見坐在薔薇花架的那個人……——題外話——【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