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機場廣播一遍一遍的重複,飛往深圳的旅客請盡快安檢,逸羽依偎在我懷裏,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襟。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偶爾投來詫異的目光,言旭微微張開唇向我們邁步,還來不及說什麽,安璿已經快一步拉住她手臂,輕輕搖頭。
我輕拍小狐狸精的背脊,深吸一口氣,扶著她的肩迫使她抬頭看我,然後,我努力的,笑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該登機了。我沒事的,別擔心。”
小狐狸精緊抿著唇,晶瑩剔透的水色珍珠從她眼中滴滴滑落,我多想接住它們放在唇邊細吻,而她隻是搖頭,搖頭。我拉著她的手,走到安檢處,工作人員早已習慣了別離場麵,隻有四合而來的音樂覆水成歌。
逸羽緊緊拽著我的衣襟,仿佛要把我烙印在記憶的脈絡般深深的望著我,滿目淚光……
我輕輕將她推出我的懷抱,她用無聲的唇形說著,不……不……
“親愛的,我想送你一個願望,好嗎。但凡能力所及,無論你要什麽,我必定為你做到。”我舉起她的手在唇邊親親,她撫著我的麵頰,讓我的淚融化在她的手心。“所以……”我哽咽著展開笑容:“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哦,平安回來,向我許願。好不好。”
逸羽縱身上前摟著我的脖子,抽泣聲合著她發燙的呼吸長久的停留在我的頸項,她親手為我戴上紅玉的地方。
再多的話,已經說不出口,我努力的笑著,感覺自己的淚已經滑到了唇邊,摸到兜兜裏悄悄準備好的水晶,塞進她手裏:“一路平安,乖老婆。”我在她耳邊,輕輕的輕輕的說。
往後退一步,看她站在安檢入口處,機場玻璃頂的仿藍色天空在她身後錯落鋪開,拚出斜斜的圖案,行李箱、大背包,她緊握著手裏的水晶滿臉淚痕靜靜看我,聽不清什麽曲子用鋼琴黑白鍵反反複複的吟唱,所有的畫麵,終於織成灰色的離別,在我努力的微笑和隱忍的哭泣中漸漸落幕,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在清晰中模糊,在模糊中遙遠,在遙遠中消失不見……
“小樽……小樽……”我回過神來,朋友們站在身後,溫和純淨的笑容,可以信賴的肩膀,仿佛他們一直都在這兒,等著我,回轉身,張開雙臂。
師姐攬過我拍拍我後背,我對他們笑笑:“好了。現在,我們安心去醫院吧。”
範良仗著比我高,居然揉揉我的頭發,我用沒有受傷的貓爪子抓抓他,他傻嗬嗬的笑。
“去醫院幹嘛。”安璿曬道:“看你都不像受傷的樣子,繼續在這兒旁若無人好了。”
我像小野貓一樣蹭過去:“嗯嗯嗯。師父你舍得我疼呀,你舍得他們都不舍得呢。言旭同學都快哭了,你忍心嗎。。。”
“誰為你哭了,我為徐逸羽哭呢。”言小妞不服氣的嘟起嘴。
我愣了一下,看看她。是啊,我的徐逸羽呢。
安璿皺皺眉當先走向大門口:“還不走你就自己搭機場大巴吧。”
眾人呼啦啦跟過去,我急忙跳起來,乖乖跟著走。機場大巴要20塊錢呢。我是窮人。。
依然坐在車子後座,師姐和言旭唧唧咯咯商量晚上去哪裏吃飯,完全忘了我是受傷的人。真怨念……
“喂,今天打了勝仗呢。策劃保住了,我們去哪裏慶祝?”師姐興高采烈。
“去醫院慶祝!”我 = =!
“剛才是誰哭著喊著,安璿,我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範良說到一半捏著嗓子學我說話的腔調。
我怒極反笑:“你攝影包裏的寶貝,要我幫你抖出來嗎?!”
“什麽寶貝?”師姐和言旭異口同聲興致勃勃。
範良立刻閉嘴。我嘿嘿冷笑,算被我抓到小辮子了,讓你欺負我,哼!閉上眼睛養神,想象著哈根達斯和天使冰王漫天飛舞如雪花般落到我麵前……哭多了還真是餓了。。。
打開手機看逸羽發來的短信:“水晶好漂亮,你什麽時候做的?還有你的傷……”
“不小心劃傷。別擔心。他們拉我去包紮呢。水晶裏的羽毛紋路是你背上的翅膀。喜歡麽。”
“嗯。我知道。你送給我的羽毛。我送給你的翅膀。老公,我登機了。晚點給你打電話。”
“代我問候狐狸夫人,還有徐爸爸。”
“好 ^ ^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晚餐在雕欄玉砌樓,阿色偷偷帶了兩支葡萄酒來和我們會和,安璿要做東,眾人都起哄。大家的策劃,共同的努力收獲。最終安璿妥協,今晚AA。
鑒於我手臂上剛縫合的傷口,偷渡進來的葡萄酒沒有派上用場,菜也都挑了清淡的,師姐給我夾一塊清蒸鱸魚,範良笑眯眯的說,誒呀,霸王龍向賢妻良母轉型了。
師姐一筷子敲到他頭上,幹嘛,你看上我了?
“範良有喜歡的人了。”我搶著說。
範良瞪我一眼,阿色趕緊推波助瀾:“是啊是啊,好幾次看見他一個人在報社天台抽煙,那個深沉呀~~~”範良舉手給他一個爆棗。
師姐開始發揮八卦本質,搖著我沒受傷的手臂追問:“誰呀誰呀?!”安璿也停下筷子看著我們笑。我笑嘻嘻的夾起鱸魚吃一口。看看言旭,看看師姐,最後看看安璿。
範良大聲喊:“咱們好歹同生共死這麽多年!!!”
“範良有喜歡的人了。是……”我喝一口茶:“女人。”
看著大家五顏六色驚愕誇張的臉,我心滿意足。眾人愣了好一會,安璿第一個咯咯咯笑出聲,師姐放下筷子和言旭對我痛下殺手,我也大聲喊:“範良,救駕,救駕!!!誒呀,我是傷員,英模!!!”
安璿堅持送我回家,我也不推遲,其他人分頭散了,隻說明天再替我請假,我想起範良受傷時得到的帶薪假期趕緊說好。
“傷口別碰到水。”言旭拉拉我的手。我點點頭。
忙累了整天,坐在副駕駛座便有些模糊,車子裏放著舒緩的音樂,似乎是安璿喜歡的神思者,正合了她的脾性。我沒有細想,閉著眼睛讓思緒隨意流浪。夥伴們真誠的笑容和肆意的胡鬧衝淡了離愁別緒,我伸伸懶腰,從心裏感激。
驀地,安璿急踩刹車,我的身體隨著慣性前傾,再啪嗒掉回靠背裏。抬頭發現已經回到小區附近,但麵前沒有什麽阻擋物需要刹車啊,我茫茫然看向安璿,她握著方向盤,目光停留在遠處,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街道轉角的奶茶店門口,有個與我差不多高的身影,略略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隻是太遠了,看不清。難道,安璿就看得清麽……
待得那人走近些,安璿的目光便膠在這身影之上,其他的一切,都不在她眼裏了。
可這道身影並沒有走過來,或者並沒有發現這裏注視著的目光,身影轉過街心花叢,消失在轉角的方向。安璿仍是久遠的神色,仿佛陷落在誰的記憶長河。
我將手覆蓋在她握著方向盤的右手上,她怔了一下,緩慢的轉過頭來看我,眉目間是沉靜的憂傷,這個神情我見過,在軍營走散的下午,大雨滂沱中,她靠在我肩頭,哭聲漫過心髒,是她哀絕的疼痛……
我們什麽都不說,隻是這樣握著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似乎已經好久好久。
安璿輕輕歎口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自己可以嗎?”
“好。”我點點頭,乖乖下車。
“早點睡。”她從車裏探出頭來,神情疲倦。
我突然想摸摸她的臉,伸出手,想起她是這麽驕傲冷清的女子,又怎麽會接受這樣孩子氣的動作。我的手停在半空,慢慢的收回來。
安璿從車窗伸出手,握著我正要放下的手,暖意傳來,她靜靜一笑,如掌心的溫度。
依然是綠色的草地綠色的樹,路邊的影樓還放著同樣的歌,我一個人走在小區的綠化道,想起逸羽走在身邊調皮的嬉鬧和柔弱的言語。
甩甩頭笑自己傻氣,不過暫別一陣,說好一年的學業,我們彼此都要努力。
正感歎著,路過不釋卷門口,檸檬衝我揮揮手,我也對他點點頭。高大的書架旁置放著大葉的綠色植物,還有幾株吊蘭翻卷著藤葉更覺清新。書店裏竟然也播放著神思者的音樂,我暗笑這世界處處巧合。再看到不釋卷的女老板端著奶茶站在書架旁,這身影……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斷斷續續的閃放,安璿車上的音樂,街道轉角的奶茶店,如我一般高的身影,安璿說過的話……我後退一步,揉揉額頭。
檸檬似乎發覺我不舒服,從店裏走了出來,我趕緊對他擺擺手,往家的方向走。罷了,留待清醒再說。
打開房門,把鑰匙扔在門邊的框框裏,發現框框中居然有張紙條,拿起來細看,是逸羽清秀的字“鑰匙不許隨手亂放,出門一定要記得帶上。最好多配一把,放在好朋友那兒。笨老公總是忘記。”
我笑笑,把紙條放回框框裏。
一個人,什麽都不必說,什麽都無法說,仿佛又回到了相識之前。我坐到沙發上,懶懶的伸長雙腿,卻看到桌麵上也有一張紙,心裏被什麽觸動著,細看紙張,還是小狐狸精的字“玉米糖水煮好了,聽你的話,冰鎮著,乖老公記得拿出來吃。——洗了手才準吃。”
我放下字條,想象她一個人在這個房子裏等我,一個人煮玉米糖水,一個人慢慢的寫下這些字……
依言走進洗漱間,還沒擰開水,便看到物品架上還有立著的字條“和你去超市買的洗麵奶,你都沒用過幾次。以後早晚都要用。我老公的臉蛋要漂漂亮亮的,還要帥帥的。”
心裏堵得慌,不知道她到了哪兒,順利和狐狸夫人會合了嗎,她有沒有想我,一定有的。因為我也在想她。
歎口氣,再在心裏說,不歎氣。我們都要好好的。
洗了手乖乖打開冰箱,淡黃色的玉米粒靜靜躺在白玉瓷碗裏,我拿出來看看,我家小狐狸精親手煮的,溫軟如玉的心意。
嚐了一口,好吃。。隻是發覺自己滿身塵土,還是決定先洗白白,幹幹淨淨的品嚐她滿滿的心意。
臥室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衣襪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的空間,拿好衣服,**的字條便落入了眼裏“小維尼熊寶寶和我一起去旅行,睡不著的時候我可以抱著它,和它一起想你。” 我拿出小狐狸精的睡衣,親了親,放回去。眨眨眼睛,不讓眼裏的溫熱滑落。
單手洗白白真麻煩,折騰半天走出來,我端出冰鎮的玉米糖水,坐在餐桌旁,忍不住,給逸羽發短信“老婆,平安到了嗎。親親維尼熊寶寶,親親你。”
她的短信很快回複過來“和爸媽在狐狸夫人的老同學家做客呢。媽媽真會抓緊時間。老公喝玉米糖水了嗎?”
“剛剛端出來。好清甜的味道。像你。”我笑嘻嘻的回短信。
她的短信再次回複過來:“昨晚你洗白白的時候,我在你的手機裏錄了音,等會你聽聽好不好。”
我立即打開手機的錄音播放功能,把手機湊近了聽,小狐狸精的聲音溫溫軟軟的響起,像每一天每一夜她在耳邊細語,“老公,你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
反反複複的重複,隻是這一句話,你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我看到淚珠兒終於從我臉頰滑落,一滴一滴,都落進了盛著玉米糖水的白玉瓷碗裏。
作者有話要說:許久許久之前的場景,再想起來,依然疼痛,也依然溫暖。
無論發生了什麽,未來還要發生什麽,都慶幸我們的相遇,慶幸我們的擁有。
無論擁有的是彼此,還是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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