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一周年假休完,我再續請了兩天事假,媽媽順利出院,薛麟宸開車送我們回家,爸爸已經做好飯菜,邀了薛叔叔來晚餐,算為老媽洗塵。

媽媽略吃了些清淡的菜肴便停筷休息,看薛麟宸給我夾菜,眉目慈祥。

送走薛家父子,我坐在電腦前擺弄手機,明天該回C城了,要不要給範良打電話,請他把戲唱完。薛麟宸是個好孩子,隻是中了父輩的毒,太深。

篤篤篤敲門聲響,媽媽走進來摸摸我頭發,我微轉身抱著她的腰,把臉埋進她衣服裏。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媽媽也抱著我,任我撒嬌。

中國人似乎比較習慣心照不宣,尤其父母子女之間更不願意在言語上有太多的情感表達,貓家不同,從小就聽外婆說,要養成關心他人的習慣,微笑的習慣,傾聽的習慣,感恩的習慣……

“媽,”我賴著不抬頭,閉著眼睛輕輕說:“我喜歡一個人。”

“嗯。是不是上次來接你的大男生?叫什麽來著?”媽媽轉了張椅子坐在我身旁。

“範良。不過……不是他。”我還是低著頭,看自己指尖,心裏有些煩躁。“不管她是誰,我隻想告訴你,我們分開了。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想起逸羽說喜歡了別人的當天,我打電話回家,在電話裏聽媽媽說話,這個聲音永遠讓我安心。

“不管他是誰,我也想告訴你,媽媽永遠愛你。”

“媽,我和她分開的時候,心裏很難過,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工作也亂七八糟,就好像把魂兒弄丟了。有一天晚上,C城下大雨,我回家時打不到車,雨水很涼,我在雨裏大哭了一場,任雨淋濕了心。”我吸吸鼻子,淚水毫無預兆的滑過臉頰。

“然後呢?”媽媽握著我的手,暖暖的。沒有責怪。

“然後……就重感冒唄。不過一覺醒來,心裏舒坦了許多,好像雨水把很多東西都帶走了。我還是會想她,但心裏很清楚,關於她的一切,都隻是回憶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沒等媽媽接話,又繼續說道:“媽,那時候,我雖然很難過,但一點兒都不害怕。可當我聽到薛麟宸說,你受傷了,後來爸爸也病了,我真的害怕了。媽媽……”我抱著她的手臂把臉蛋擱在她肩上:“你和爸爸都要照顧好自己。我失去誰都不能失去你們。”

媽媽沉默了會,柔軟的手一下一下撫過我的手背,就像小時候外婆也這麽撫過我的手背。她望著我說:“你總是會長大的,爸爸媽媽也會老去。生老病死是最自然的事情。”

“別人老去都與我無關,我隻要你和爸爸好好的。”我嘟起嘴巴抱著媽媽,整個人挨過去撒嬌。

“誒呀呀,這麽大隻貓,好重啊~”媽媽陪我開玩笑,隨即續道:“所以,爸爸媽媽都希望你能早點成婚。你現在結婚,爸媽還能幫你帶帶孩子,再過幾年,身體更不如前,你又沒個兄弟姐妹……”她憂心的皺起眉頭。

我俯下身側挨著媽媽的腿,不想回答。媽媽撫著我的頭發輕輕說:“媽媽知道你想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我們從來沒有約束你一定要承歡膝下,可是爸媽也一天天老了,當然會盼望著你能早點有自己的家庭,我們不指望你成龍成鳳,隻是希望你平安幸福。”

鼻子酸酸的,淚水兒順著我的眼角落在媽媽的衣服上,沾濕了她的膝蓋……

一個人坐直達快車回C城,窗外的景物不停倒退,像往事,終過去。

我想考慮清楚究竟要怎樣的生活,卻發現越用力去想,前路就越模糊。索性什麽都不想。談不上逃避,我願意隨遇而安。

回報社上班時朋友們都問家裏怎樣,一一回答後師姐捏捏我的臉說怎麽回家幾天老實了這麽多,像隻乖貓了。我仰著頭看她,眼睛一眨一眨,本來就是乖貓。

安璿開始著手離婚事宜,孩子的撫養權,財產的分割線,我們都沒經曆過,自然幫不上忙,隻好將稿件盡量完善,望以解憂。某天大夥兒共進晚餐,不知覺又提起這事,姚遠哈哈一笑:“有我呢。”

言旭在桌子底下捏捏我的手,範良和阿色對望一眼,潛台詞,原來如此~~

我和師姐麵色如常,招呼大家吃飯吃飯。安璿淡然舉杯:“兵來將擋,我安璿怕過誰。”姚遠接過她手上的高腳杯,葡萄酒也不讓喝。招招手叫來一杯礦泉水。檸檬隨手在紙上寫幾個字,我們接過來看,不禁啞然。“她倆誰是誰的妻管嚴?”

晚上回家我給貓媽媽和薛麟宸分別打了電話,我喜歡麟宸,如果真有這麽個弟弟,我會很疼他很疼他,但不是愛。

“媽媽,無論我這一生和誰在一起生活,你都是我唯一的媽媽。”我對著電話字字清晰:“隻是我真的不能傷害了麟宸,他有他的未來,他那麽好,你也希望他幸福的,對不對。他的幸福,不在我這兒,我給不起。”

給薛麟宸打電話時他好久沒說話,我說你早點睡吧。還有……男兒誌在四方,姐姐也希望你能遇見那個人,她會和你分享同一杯咖啡,她會在你耳邊輕笑低語,她會陪你度過每一個清晨黃昏。

四月末,安璿的時間更緊,似乎財產和孩子的事情都需要上法庭,再加上懷著寶寶不宜操勞分身乏術,主任提出要我回采編部,我和師姐商量了一下,也覺得該為安璿分擔。副刊部雖然頗有微詞,但主任上書領導陳述利害,說什麽新聞采訪才是報社立命之本,副刊部怏怏放手,同意另覓人才。

我接手了安璿手上大部分策劃,師姐則接手了一半的審稿工作,師兄弟們都能理解,拍拍我們肩膀說共同努力,辦公室逐漸恢複了昂然鬥誌。

再過得幾日,臨省友誼城市準備五四青年節日祭,主任派了我和範良前往采訪,編輯部通知我們開會,小城計劃借著節日東風推動地方特色旅遊,讓我和範良分頭準備,要在那兒呆上好幾天。

回到家裏我給言旭打電話,這陣子她忙著論文、答辯、是繼續攻讀還是出校闖**,還有畢業晚會,答謝恩師,等等等等……

“嗚嗚嗚,我想跟你一起去,我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本來打算五一假期出去玩呢。”她在電話那頭裝哭。

“你乖乖寫作業,我回來給你帶特產。聽說小城有手工製作的花生糖,百年老字號。”我躺在**伸伸懶腰。

“那我要雙份!”

“好!三份!給你爸你媽都捎上。”我哈哈笑起來。

“嗯。你到了給我打電話。明天下午去是麽?注意安全。”她的聲音有滿滿的關心。

“小旭……”我從**坐起來,認真的說:“謝謝你。你和大家,總是……”

“好了好了,你別謝了……”她打斷我,過一會,輕輕的說:“我都知道。”

掛了電話我對著空空的牆壁發了會愣,那兒有個淡淡的印子,曾經掛著一幅畫,畫中人,在天涯。

我眯了眯眼睛,爬下床,找出早已準備好的郵局大箱子,把逸羽的衣服書本和其他生活物品一件一件收拾了放進大箱子裏,收到一半想起來看看時鍾,晚上九點半,應該還沒睡,於是給狐狸夫人打電話,說明天想把逸羽的東西都寄過去,也許她還用得著。狐狸夫人沒多問什麽,告訴了詳細地址,一切仿佛,理應如此。

收拾停當才發現我幾乎抬不動這個箱子,光是書本筆記就有好幾疊,又呆了一呆。將自己的大背包放在箱子旁,明天出門,再回來時這裏就隻有我一個人的味道了。

洗好白白蜷進被子裏,五月的夜晚稍稍有些悶熱,我放開被子抱起抱枕,抱枕旁有隻穿著毛衣的小維尼熊……究竟我是忘記了它,還是不願意將它也寄走?

將維尼熊寶寶抱進懷裏,親了親。箱子這麽重,沉甸甸的過往是因為我們曾共同希翼未來,她是真的想過要和我分享同一杯咖啡,在我耳邊輕笑低語,和我度過每一個清晨黃昏……我們曾經,相愛過……

親愛的,一直到今天,到現在,我都相信。

第二天睡醒揉揉眼睛,趕緊起床把自己打理清楚,推了自行車千辛萬苦將大箱子拉到最近的郵局,看到街上車來車往,很是鬱悶,我怎麽就沒想到打個車。。。親力親為把事情搞定,郵局大叔頗為吃驚:“三十多公斤的箱子你自己搬來啊?”我點點頭。

“給男朋友寄的吧?”大叔也八卦。

我笑笑:“最後一次了。”

在小區裏隨便吃點東西,範良打電話問要不要來接我,考慮一下回答,火車站見吧。

出門時親了親維尼熊寶寶,它是無辜的,如果它有生命,如果它是個孩子,必定也不願意被推來讓去。

坐在火車上範良擺弄著手裏的相機,偶爾指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樹木和我說如何取景,我問他單反鏡頭的優勢。乘務員推著小車從我們身邊路過,他買了兩瓶礦泉水,擰開其中一瓶,遞給我。

“對了,我向領導提交了辭職申請。”他放下相機望著我。

“這麽快……”我怔了一下:“你真要做野外攝影?我聽主任說,攝影部現在人才奇缺。”

“我和朋友們都約好了,先去西雙版納。”他笑笑,溫和得讓我愧疚。不知道他的離開有沒有我的原因,他父母後來有沒有逼著他問我的去向……

“我隻是想做些更有意義的事。”仿佛看出我的局促,他繼續說:“小動物比大報社更需要我。”

由於準備充分,采訪進行得很順利,文化局派了工作人員給各地來訪的記者當導遊,介紹風土人情,古物特產。

在小城的最後一天,忙完了工作大家都自由活動,範良跟幾個攝影記者到明清老屋串門拍攝,我向酒店前台打聽賣土特產的地方,一個人離開。

一個人走,是想靜一靜,刻意的忘記,不如淡淡的想起。

下午略有些起風,隻是五點,天色竟暗了下來,我沿著舊城區走走停停,手工作坊的老字號店鋪藏在小巷子裏,花生香味兒隔著半天街都能聞到。我循著香味慢慢走,聽到梆梆梆的響聲,兩個漢子五月天裏光著膀子用大木錘輪流擊打麵前的糖案,我看得有趣,香味越發滿溢。屋子外用細竹挑著一杆旗,三角小旗迎風獵獵,隻一個字“糖”。屋裏走出老板娘,聽得我遠道而來,忙用小盤子乘了各色小玩意邀我品嚐。我樂嗬嗬的嚐個遍,才挑了最喜歡的幾款,請店家稱重包裝。

青石板鋪成蜿蜒路,沉香酒釀出白月光。這樣就很好。

離開舊城時天色全暗了,我想給範良打電話,讓他別等我吃飯,才發覺手機早已停電關機。風聲作響,墨黑的雲從天邊滾滾而來,揮揮手叫來出租車,按著卡片上的地址回酒店,司機大哥挺健談,從口音問到家譜,我看著窗外行色匆匆的人們有一搭沒一搭的答話。十字路口排起等待的長龍,兩個年輕的女孩手拉手走在人行道,沿街燈火依次亮起……我努力的讓所有的細節分散注意力……一直到曲子響起……

……許我向你看,每夜夢裏我總是向你看,在這滾滾紅塵心再亂,一轉頭想你就人間天堂……

“怎麽是……這首歌?”我挨著椅背,隱隱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想要避開卻無法躲過。我知道這些都隻是巧合……

“不喜歡這首歌啊?”出租車司機還是樂嗬嗬的:“那我換個台。現在的廣播台老是放點奇怪的歌。”

“不用換了。”我輕喊,他的手窒了一下,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聽這首吧。挺好的。”

回到酒店已經八點多,我開了門坐在房間裏發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誰都不會在意,在意的隻有我自己。我都知道呢,可為什麽心裏還是過不去?

……許我向你看,美好記憶隻因為向你看,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暫,暗戀才如此漫漫的延長……

音樂在腦海裏反反複複,我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聽過這首歌了,每次開電腦開音響,都會繞過它。究竟有什麽冥冥注定,還是我自作多情……

窗外劈劈啪啪下起了雨,我乏了,給安璿發短信,說心裏堵得慌。她問我采訪不順利嗎?我猶豫了一下,短信回過去:“今天是她生日。我隻是,想起了從前。”

安璿的電話立即響起,我接起來,心裏做好被她責備的準備,哪知她起語就問:“既然你這麽愛她,為什麽不去找她?”

“找到她又如何?我該哀求她回頭嗎?還是該質問她為什麽不回頭?”站在酒店大玻璃窗前,雨水蔓延。

“原來你還知道啊?我以為你不知道呢。”安璿冷冷的說:“她的生日又如何?自然有人為她慶祝。現在那兒是早晨九點,她該正在戀人的懷裏醒來。”

“別說了!”我對著電話低吼。

“你們已經結束了。她放棄了。OK?你一個人在這裏掙紮在這裏浮沉她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隻能和你說對不起。方樽,你自己想清楚,從一開始我就想告訴你她是個小朋克,她的心不會留在你這裏也不會留在別人那裏。”

“那你怎麽不早說!!!”我按著窗支撐自己的重量,黑色的幕簾映出我的搖搖欲墜,暗夜的雨打在窗上水沫飛散。

“我說了又能怎麽樣?你已經一頭栽進去了。誰不走點彎路?撞了牆才能回頭。”她歎口氣:“我隻是沒想到你撞得頭破血流還是心心念念她的好。”

是啊,說了又能怎麽樣?我信嗎?信了又如何?我還是會一頭栽進去。無論他們說什麽,無論你做了什麽,回憶起來,我終究隻記得你的好。

“早點休息吧。你明天還要坐火車回來。”安璿在電話裏沉著聲音說:“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你的財富,等你白發蒼蒼時回頭看,悲歡喜樂,這一生,才算完滿了。”

掛了電話,我在窗前站了好久,短信嘟嘟嘟響,都不去理。思緒一幕一幕,好像什麽都紛紛亂,其實什麽都沒有。我隻是在那兒站著,縱容自己,放開一切,隻是看雨。

敲門聲陣陣變為拍門聲,錘門聲,我不得不回過神來,範良的聲音在門外吼,打開門,他站在走廊淋得渾身濕透。

“原來你果然在房裏。”他喘口氣,語序混亂:“整個下午都打不通你手機,不是關機就是占線,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嗬嗬。我給朋友們買手信去了。花生糖芝麻糕。”我深深吸口氣,壓下情緒,淡淡的說:“趕緊回房間洗洗吧。這麽大雨,別感冒。”

他看看我,看看我手裏緊拽著的手機,道了聲晚安轉身離去。

關上房門我才想起要看短信,打開來,言旭說:明天你那兒大雨,加衣。

還有一條,是國外的號碼,逸羽的短信:禮物收到了,羽毛刻進生命,我不會忘記。這個生日很快樂。謝謝你。

挨著門我輕輕閉上眼睛,老天爺爺,你到底捉弄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這陣子家裏裝修,鬧得很。更文明顯慢了,請朋友們見諒。

盡量在元旦前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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