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棋磨牙打嘴仗

準備好了熱水衣服的小薊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該怎麽好?叫謝公子去洗澡換衣服吧,兩個人看起來聊得正歡,讓他不敢冒冒失失的開口打斷。

小薊是一直都知道的,自己主子在人情交往麵上,看起來似乎是知書達理待人隨和的,其實心裏對那些人很有一番計較。

但是這位公子謝簫玉他卻從來都是推崇備至、視為知己好友的。

往常劉商有事沒事的就愛往縣學跑;老太爺還高興的得不得了,以為自己兒子終於好學上進了,但是小薊知道,劉商不過是喜歡去找謝湘下棋磨牙打嘴仗,胡亂廝混。

謝湘從縣學告假之後,劉商頓時就對那地方失去了興致,嚷嚷著反正下場還有好長時間,自己應該趁著這空兒到處走走,曆練曆練。

所以小薊心裏很清楚,現在謝公子突然弄成這副模樣,估計自己主子臉上雖然沒有怎麽表現,其實心裏比謝家那個撅著山羊胡子之乎者也的謝湘他爹都心疼的厲害。

所謂情若手足,可能就是自家公子待謝公子的情誼吧?

小薊想不叫吧,謝公子這副蓬頭垢麵憔悴潦倒的樣子,看著實在是叫人心生淒慘,小薊真心想叫謝湘趕緊的梳洗梳洗,恢複幾天前還是倜儻風流揮灑自如的樣子。

這樣和自家主子坐在一起談笑風生也好看相些。

不過平心而論,就算是謝公子弄到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是不失一種自然而然的儒雅溫良,坐在那裏斯斯文文有條不紊的說話,溫文爾雅的微笑,完全叫人生不出小覷之心。

沒辦法,有的人就是天生一副好皮相,無論怎麽的一時被作踐了,看著還是叫人感到楚楚動人愛慕欽服的。

哪個人若果是自家主子的心頭好,奴才看著自然也是好的,所以就在劉商撫掌大笑的時候,小薊便乖巧的蹲下身子去查看謝湘那雙襪履髒汙破爛的雙足。

“哎喲!疼死我了……”

小薊的手剛剛想要扳起謝湘的一隻腳,謝湘溫潤如玉的麵部頓時就疼痛的扭曲了起來,忍不住脫口失聲呼疼。

“幹嘛不輕點?混賬東西,閃過一旁,我來看看。”

正在嘲笑的劉商愕然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斂了,他覺得一定是小薊粗手粗腳不小心才弄疼了謝湘,慌忙訓斥了小薊一句,也蹲下身子去查看謝湘的雙足。

小薊挨訓,謝湘就老大的過意不去了,齜牙咧嘴的說道:“別……雲皎,不怪小薊,是我的腳好像全部被磨爛了,不能碰了,我自己來,小薊,麻煩你給我弄點熱水可好?”

雖然平時兩個人十分交好,謝湘更喜歡嘲謔戲弄這位劉大公子,但那時候的謝湘還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不知道世間任何疾苦、從來沒有把尊卑貴賤放在眼裏的一介狂生。

現在,就在突然之間,謝湘便苦逼而又清晰的看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所以他頓時便生了為為五鬥米折腰的卑微之心,連小薊也不願意輕慢了。

要是擱在過去,別說劉商為了他訓斥小薊一句,就是扇小薊幾個耳光他也渾不會在意的。

一個小廝而已,他謝湘哪裏會放在眼裏的?

可是,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他已經明白了很多的世事無常人間疾苦。

他終究是謝家村那個清貧塾師的兒子,心裏想著要出門遊學,好像天下的功名富貴都可以任他探囊取物似的,但事實上,他差點連家門口都沒有轉出去,就已經被徹底的打趴下了。

再看看劉商,人家不過是偶然的一時興起,還極有可能是受他觸動,剛才劉商已經說過了,他是忽然覺得無聊了,動了遊興,於是人家便車馬貨物小廝管家浩浩****一大幫子的上路了。

再回頭看看自己曾經自信滿滿的所謂遊學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並不是一貫目空一切的謝湘忽然的就屈服於物質和現實,或者那種曾經超然的精神全部坍塌崩潰,他隻是像一個渾渾噩噩了很久的人,突然的便清醒了過來,更加清楚的認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某種混蛋的距離。

所以,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輕狂以自我為中心的謝湘了,他已經在努力是試著把自己放在一個比較正確的不太尷尬的定位上。

所以,這是一種進步,一個人逐漸成長成熟起來的好兆頭。

若是在從前,劉商就是在他謝湘入廁的時候拿著手紙候在旁邊,謝湘都會一笑而納;說不定這家夥又是打賭輸了呢。

但是,現在劉商蹲下身子去查看他那雙腫脹髒汙、散發著難聞奔逃臭氣的雙足,卻叫謝湘感到萬分的羞慚了。

捫心自問,若是換做他,不一定能做到這樣情真意切。

他可能更是會去貧嘴薄舌的刻薄別人的無用,不過走點路而已,何至於嬌弱至此?感同身受別人的疾苦,對別人露出這樣關切神色,他好像從來就不曾有過。

猝然之間,謝湘便更加清晰的看見了自己從前竟然是那麽自私寡情的一個人。

他心裏也對劉商更加感激敬佩了,總算,他謝湘沒有真正的眼高於頂,太過於輕賤劉商的八麵玲瓏文采黯淡,錯失了這個待他倒是情深意切的朋友。

謝湘心裏不覺有些默默地祈禱,感謝老天爺,在他又一次精疲力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差遣了劉商等候在這裏。

否則,以他現在這種情形,恐怕隻有病臥延捱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集鎮,死生由命了。

誰會知道他意氣堪堪揚言周遊天下的謝湘謝簫玉居然病困在離臨淮根本就沒有多少遠的地方呢?

小薊已經有些惶惑的站了起來,他真是一片赤誠好心的,沒想到卻被自己主子不分青紅皂白的訓斥了一頓。好在,謝公子趕緊出語為他辯白了,小薊心中才稍微的不那麽委屈了。

從前看著自家主子屢次遭這位謝公子戲弄,小薊佩服之餘心裏總是多少為自己主子不平的,現在,就在忽然之間,小薊覺得怪不得自己主子這麽看著謝公子,原來他確實有種無法言說的好兒。

自己主子從來就做不出用一種柔柔的眼光看著他,並用一種充滿歉意的語氣使用“麻煩”二字,要他幹些什麽的;若是劉商有一次這樣待他,小薊就死了心裏也是快活的。

小薊從來都覺得他就是主子豢養的一條忠犬,慣用了呼來喝去的。

“混賬東西,我叫你準備的熱水呢?”

劉商繼續沒頭沒腦的對著小薊訓斥道,又不顧謝湘推辭、不由分說的抓起謝湘的腳頸,憐惜不已的想為謝湘脫下腳上的襪履。

在謝湘疼痛的齜牙咧嘴之中,劉商發現就算是他不顧矜持,此刻謝湘雙足正散發出的那種沒辦法形容的難聞味道;卻根本就沒辦法把那雙破爛的遠足履從謝湘已經腫脹的可怕的腳上給脫下來了。

原來謝湘磨爛的雙腳在歇息了快一個多時辰之後,好像一個終於找到機會成長的病灶,便迅速的膨脹變形起來。

這都是謝湘一口氣不曾停歇的奔波了一夜的苦累所致。

即便是上次和李信在荒山野嶺之中兜轉很久,他的雙腳也沒有吃這樣大的虧。

因為山裏崎嶇坑窪不比平坦大道,總得停停歇歇,摸索著行走,就是想一口氣的疾行也做不到。

最後謝湘精疲力盡驚恐交迫昏暈了過去,被夏雪宜帶到落芳院養息,蘇醒之後兩隻腳也疼痛不已,還打出了很多水泡,但絕對沒有這次嚴重可怕。

“我的天啊,簫玉,你怎麽會弄成這樣?怎麽……不行,這得趕緊找大夫看看,不然你這雙腳就要廢了。”

看見謝湘一雙白布納製的襪子上有暗黑色的血跡斑斑,原本白皙的小腿皮膚都有些微微的發青了,劉商嚇壞了,慌忙的吼叫道。

又被主子訓斥了一句,忍氣吞聲小薊趕緊從劉商昨夜裏住的那個房間端出一大盆他剛打進去的熱水,看見謝湘的雙腳著實有些怕人,也有些著忙起來。

小薊把水盆放在謝湘的腳下,對劉商說道:“公子這腳是磨破了水泡,又腫脹了起來,需得拿剪刀把襪履剪開……”

劉商對小薊怒吼道:“那你還不趕緊去尋剪刀?”

謝湘見劉商為了自己屢次吼小薊,心裏更加的過意不去的了,對劉商笑道:“雲皎,你別大呼小叫的好麽?小薊都被你給吼暈了,小薊,別理你主子,他慣會小題大做的。我也沒有覺得怎麽樣啊,就是覺得雙腳酸麻腫脹……清洗一下,歇歇也就行了。”

小薊趕緊說道:“不妨事,我們爺是心疼公子您……”

劉商急道:“你這是奔走太急的緣故,哎呀,真是造孽,你何嚐……吃過這樣的苦?知道當日我就該勸阻你的,或者不至於鬧成這樣。”

劉商捶胸跌足大呼小叫的,早就驚動了其他的人,客棧裏也有不相幹的客人過來看熱鬧。

有個慣行腳程的漢子手裏拿著兩張合在一起的餅一邊大口吃著一邊也不嫌埋汰的跑過來,對著謝湘的雙腳一看,嘴巴裏囫囫圇圇的嚼著餅,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說道:“趕緊先連鞋襪放在溫水裏浸泡一下吧,先把血脈活絡活絡再脫鞋襪,這是平時太嬌貴了,乍一奔走太急,腿腳磨損太甚,好在還來得及,如果再糟踐下去,恕在下嘴臭,公子您這兩隻腳恐怕真要殘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