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殊為可愛

盡管,夏雪宜才不過剛剛從狼爪子底下救出了他,盡管,當初是這個哥哥把他仔細的藏在了村頭那顆大榕樹的樹洞裏,躲過那些嗜血的吃人的流民,然後勇敢的去隻身涉險,也照樣不妨礙謝湘瞬間就在心裏來回的計算了一番。

不錯,謝湘從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一個為自己考慮總是多於別人的人。

今生今世,他惟願生活的更安逸輕鬆。

複仇是件萬劫不複的事情,他對千刀萬剮真的不感興趣。

特別,那個已經注定的結局,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破解?

所以,還是避著點吧。

作為一個旁觀者,而且是真正的旁觀者,他覺得死者已矣,一個人,還是花樣年華的人,單單的固執於一份埋藏在心中的仇恨,最後不過是落得個玉石俱焚,實在是有些不值當的。

他確實不能理解夏雪宜的仇恨,就像夏雪宜永遠不會知道,這個表弟早已非是那個表弟了的一樣。

他不知道現在的夏雪宜有沒有對巧笑嫣然的何紅藥做過什麽?他隻是有種滅頂之災的感覺。

所以,他不想攪到夏雪宜的仇恨裏,他更喜歡生活的雲淡風輕些。

對於夏雪宜的刻骨深仇,謝湘真的一直是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自始至終,謝湘隻是一個天性閑散的人,他確實更喜歡安寧。

本來嘛,夏雪宜的仇恨,永遠隻是他一個人的仇恨。

就像他謝湘的孤獨,永遠隻是他自己才心知肚明的孤獨。

也虧得是瀟湘這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奇葩,隻不過剛剛從那種尷尬危機境地稍有解脫,不說對幫助自己度了一劫的夏雪宜感恩戴德,滿眼親熱,反倒無端百般的患得患失。

倒好像今生今世,夏雪宜鐵定會是他謝湘的累贅。

如果夏雪宜能夠窺知,定會吐老血三升。

特別是何紅藥,根本不知道這個披頭散發的俊美小書生已經在心裏猶如參禪似的,活生生的參透了她的前世今生。

盡管謝湘覺得自己的念頭似乎很隱秘,殊不知他神情裏的猶疑早就叫人一望即知的,夏雪宜一雙星目灼灼的看定他,語氣卻是柔和商榷:“弟弟,我們先離開這裏,再慢慢說話好麽?”

謝湘知道,此刻拒絕夏雪宜其實就和剛才拒絕史炳光一樣的危險,拒絕史炳光隻是會毫無懸念的傷害到自己。如果自己拒絕了夏雪宜,可想而知,滿臉熱切的夏雪宜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失望惱怒?

夏雪宜在這個人世間已經沒有親人了,他一直是拿他們一家當成自己最親的親人的,這點毋庸置疑。

從今天的初見,雖然他並沒有對自己示以真正麵目,卻是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乃至到了現在的千鈞一發及時出現,都說明,他這個表弟在他的心中還是相當重要的。

謝湘不禁默默地思忖,夏雪宜應該是和他是一樣的,何嚐有一日不思量?何嚐有一刻敢相忘?

也許,自己不可太操之過急的表現出寡情,就像什麽事情最起碼得有一個過程一般。

最起碼,自己還是得問問這些年他到底流落到哪裏去了?為什麽又突然會出現在烏州?

如果斷然拒絕,恐怕反而會多生枝節。

也太不近人情。

畢竟,今生今世,他們還是名分上來說,最親近的人。

而且還有虎視眈眈的何紅藥。

夏雪宜永遠都不可能明了,他這個謝湘,實在是一個真正的冒牌貨。特別是現在,忽然麵對已經長大的、帶著何紅藥行走江湖的夏雪宜,謝湘更是在心中滋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疏離。

哎……

於是,謝湘無可奈何的在心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著夏雪宜點點頭。

當然了,此刻,最重要的還是,無論謝湘想出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思索出怎樣的厲害得失,都不過是紙上談兵,其實,現在他貌似除了暫時依附夏雪宜之外,確實也不知道該用何種最體麵的方式走出這家不倫不類的酒樓?

就在謝湘心念電轉千折百回之際,何紅藥看看夏雪宜,又看看滿臉無可奈何的謝湘。

她從謝湘的臉上倒是沒有看出什麽端倪,相反,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秀才的神情,竟然逐漸的冷淡了起來。

倒是小郎君夏雪宜,一雙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頭發散亂,神色狼藉的小秀才,眼神裏分明透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密厚實。

這很叫她有些弄不明白。

她似乎也明白了一向為人冷淡的小郎君為什麽會在飄香閣貿然出手?為什麽離開飄香閣之後卻更加的心神不定?最後,居然找了個借口撇開正在大街上興致勃勃閑逛的自己。

隻為,這個俊美的小秀才原來是他的弟弟?

隻是,不知道是他哪一門子的弟弟?不是說他們家除了他獨自一人外,滿門盡被惡賊誅殺了嗎?

不過,敢對小郎君不冷不熱,小郎君又絲毫不生氣的,和小郎君的關係一定是非同一般的。

所以,盡管滿心疑惑,她還是很聽話的對著夏雪宜點點頭。

夏雪宜走到謝湘身後,也沒有怎麽去和謝湘征求可否,伸出兩隻手托起謝湘兩隻胳膊,竟帶著謝湘,從剛才被何紅藥推開的窗戶飛身上了屋簷,帶著何紅藥,三個人一徑踏壁走去了。

再說外麵的店夥兒看見黎剛和史炳文鼻青臉腫的拖著半死不活的史炳光倉皇逃去,趕緊奔去稟報掌櫃的。

這家店的掌櫃的叫閔子葉,也是個混紅黑兩道的潑皮,這偌大酒莊全是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打拚出來的一片混世樂園。

閔子葉身上的功夫亦是不弱,忽然聽說有人竟敢在他這裏尋釁滋事,打傷了前來尋歡作樂的客人,頓時就跳了起來,順手操起一把長劍就直奔史家兄弟等人剛離開的房間。

閔子葉嘴裏叫喊道:“什麽人敢在老子這裏滋事?快出來領老子一劍吃吃。”人早就舉著寶劍撲進房間,卻見房間的門大開著,桌上的菜蔬果品依舊整整齊齊,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閔子葉這一氣非同小可,手裏拎著寶劍,一邊破口大罵著,一邊來來往往的尋找,自己店裏的老常客被打了個半死,狼狽而竄,自己這個掌櫃的竟不知是什麽人在此尋釁滋事?傳出去,他閔子葉在道上還有個什麽臉麵?要不要混了?

閔子葉覺得,一家店如果連個客人都罩不住,那就不用再開了。

一幫店夥兒見掌櫃的氣勢洶洶,也都跟著四處搜尋,倒驚得各個房間裏的真假野鴛鴦忙不迭的掩衣出來瞧看。

…………

謝湘等人哪裏知道他們走後的天翻地覆,很快,謝湘就感覺到自己被夏雪宜攜帶著落在一座寬大縱深的院落裏。

這所院落看起來好像是某個有錢人家許久荒廢的大園子,裏麵野草森森,卻又夾花生樹,各處亭台樓榭依舊看得出舊時的雕梁畫柱,可惜雨刷風蝕,到處都是掩不住的斑斑駁駁。

夏雪宜把謝湘帶到一所涼亭裏,才停止飛躍奔突。

他帶著毫無武功的謝湘,奔突跳躍,落在涼亭之上,看起來仍是氣定神閑,倒是跟著他身後的紅藥,落地之後,不僅小有喘息,一張白嫩精致的小臉蛋也微微泛紅。

“小郎君……我的輕功真是差你太多。”

何紅藥喘息未定,看著神情輕鬆的夏雪宜滿臉崇拜的說道。

謝湘忍不住的在心裏察言觀色,看見何紅藥這種神情,似乎還隻是保留在心生傾慕之上,心裏不禁有些高興,但願,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發生。

他暗暗的在心裏沉吟,現今之計,唯有不令夏雪宜和這個女孩發生什麽糾葛。

可是,謝湘又開始煩難,除了這個何紅藥,還有另外一個更動人心魄的女子,除非令夏雪宜完全的避開這兩個女子,才可以避開他人生裏最大的劫難。

哎……

夏雪宜微微一笑,然後拉住謝湘的手,眼睛裏滿是歡喜的對紅藥說道:“他是我姑姑的孩子,叫謝湘。”

謝湘被夏雪宜緊緊的拉住手,心裏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又回到小時候,他們一起被母親關在小房間裏洗澡。夏雪宜自己光著身子凍著,卻費勁巴拉的給他先傳衣服。

然後,他也是這樣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不要亂跑,免得地上的水漬會弄髒他腳上暖和和的鞋子。

如此一想,他不禁看著夏雪宜溫婉的笑了笑。

“謝公子。”

何紅藥趕緊嬌嗔嗔的對著謝湘疊手叉腰,倒是行了個非常標準的中原女子禮節。

心情大好的夏雪宜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弟弟,這位是雲南萬靈莊莊主何紅藥姑娘,姑娘,你不要鬧了,瞧你這中原女子的禮節,好不倫不類的。”

瞬間,謝湘隻覺得自己的頭還是有些不受控製的非常劇烈的痛了一下。

拜托,劇情的相似度不要那麽高的好不好啊?會叫爺崩潰的。

但是,在何紅藥一雙漂亮眼睛灼灼注視下,他隻得趕緊對著何紅藥拱了一下手:“不敢,在下蓬頭垢麵,實在是失禮於紅藥姑娘,祈請姑娘多多擔待。”

何紅藥卻已經在對著夏雪宜撅嘴撒嬌道:“人家為了陪你來中原,可是偷偷的練習了好久的。”然後又嘻嘻的笑道:“哎呀,小郎君,你表弟好酸呶……”

一邊說一邊拿自己的衣袖掩住口笑個不在,一派女孩的天真燦漫,殊為可愛。

謝湘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何紅藥,心裏暗暗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