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

我是在青州旁的一個小村子出生長大,

爹爹有幾畝地,有天,賣了田,帶著大娘二娘,還有家裏的孩子們,

搬到一個大些的村子裏去,他說村子裏有私塾;

私塾裏的先生,之前,為了求功名,進了一趟京城,

後來好象隻有二進,又欠缺銀兩打點,所以沒有官職,隻好又回了村子;

先生長的很斯文,長發束冠,一身整齊的灰衣,腰束著淺色的帶子;

這村裏,大家都粗布粗衣的穿著,很少人像先生那麽整齊...

我們搬進這村子裏沒多久,就聽說,又來了新的人家,一個女人,

帶著一個不會走路的男人,還有一個還在強褓中的孩子..

村子裏的人看雖然買了房子,可是一個婦道人家也修不了屋子,

大夥聚著,一起去幫她修牆補瓦,等下了工,那女人會煮些好吃的,

然後又拿出一些很香的酒請大家喝...

爹爹也很喜歡,我那年十歲,還不懂得酒的美味,有回跟著去幫忙,

之後淺嚐了一口爹爹的酒,被酒中的辛辣,嗆了一口,

後來房子弄齊了,那女人說要在旁邊搭個屋子,開間酒館,

村子裏的男人一聽,大家又聚在一起幹活了好些日子,

等到酒館一開,熱鬧的很...

但那女人說什麽中午營業,晚飯前要關店?!..

我不懂,爹爹喝酒多是晚上,怎麽晚飯前就要關店了?!

還有開個五天休兩天?這邊大家都是看老天吃飯,

她如果天天都開,這樣錢不是賺的比較快?

我有天在私塾問先生,先生笑了笑,說[因為是人,所以要休息]

那天先生教的是";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

我們默了一遍又一遍,先生站在窗口,看著屋外的景致,很久沒有說話...

爹爹很中意那家名喚’舍得’酒家的酒,可是大娘二娘不喜歡爹爹經常去喝,

爹爹想了想,叫了大哥過來,大哥已經二十有四,體格長的跟爹爹很像,

高大魁武,兩個人在桌子旁講了一陣子,又要大娘過去,拿些銀兩,

請村裏的王婆去說說媒...

我遠遠的看過那女人,雖然不醜不老,可是應該也不小了吧?!

那小娃娃聽說已經兩歲多,整日帶著那花不溜丟的山貓,

在村子裏跑來跑去,如果那女人嫁了大哥,

那小娃娃就成了我的侄女,嗯,

這樣我也可以像弟弟一樣,跟那山貓一起玩..

有位君真人,每月都會過來村子裏一趟,

看看村頭的張老頭,他瘸的腿有沒有好些,

還有村尾的林大嬸,那能預測風雨的痛風還有沒有發作等...

有天我問先生,為什麽大家叫那戴著帷帽的人君真人,

先生笑笑[因為他,在凡塵裏]

我不懂,我問先生,為什麽在凡塵裏,就要稱呼他真人?!

先生摸摸我的頭,答[因為,他還未成仙啊..]

那天,先生教的是";憚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萬裏天";

我回家的路上,想著成仙好,聽說仙人法術一變,

那個食物就上桌,要是我成仙,我先把家裏的米缸填滿,

再看看能不能變出些元寶犁牛來...

年剛過,下了一場小雪,

上私塾的時候,先生考我們,背出應景的詩句或是對句..

’雨過興來臨竹圃,雪晴淡墨點梅花’小虎子大聲背

先生點點頭

我才準備站起,

一群準備下田的孩子,路過窗外,嘻嘻哈哈的談笑..

私塾裏幾個孩子都羨慕的看著窗外輕快的身影,包括我..

先生突然念[寶劍鋒從磨碉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我們聽懂了,有些慚愧,但我心底,有了一個心願;

哪天,我們是不是也都有機會,

以筆為劍,不求騁馳官場,但願為民做主,撐開一片青天...

沒多久,聽說那女人撿了一個乞丐,我們幾個在私塾裏笑談..

先生一進門聽到,大怒[哪個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因為有所求而不滿,乞之,乃人之本性;而那...]

先生頓了頓[那善人願意收容乞丐,乃仁義,此乃人獸之別!]

那天,我們抄寫了一百次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那天回到家中,坐在桌上吃飯,碗筷相撞,鐺鐺之聲不絕..

大娘笑問[是不是在學堂做了壞事,被先生責罰..]

我把私塾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桌上安靜了一會,

大家才沉靜的開始吃飯...

大娘問[要不要請王婆再去一趟?!]

爹爹不知在想什麽,大娘問了兩次,才回神,答道[不用了..]

沒多久,那傳出那乞丐在君真人的照顧之下,突然一表人才,

不久之後,聽說君真人想要常駐小村子裏,大夥又一起出動去幫著蓋屋子...

我照樣每天私塾去見夫子,夫子最近教治國論,

很是枯燥乏味...今天,夫子看我們懶懶的樣子,

要我們抄寫十次";思其艱以圖其易,言有物而行有恒";

夫子站在窗邊,手指撫著係在腰旁的一個竹筒,

那竹筒我認得,是那女人剛搬來小村沒多久,

有天大雨滂沱,她帶著小娃娃,在私塾的屋簷下避雨,先生借了她一把傘,

隔天放晴了,那女人帶著傘,還有一小壺竹筒裝的酒,

說才來,家中還沒有陶盆土罐,先就著竹筒;

竹筒就是村外山中的青竹,一節含頭尾,外麵的青竹,

不知用什麽削去了一些,層層疊疊,隱隱看著,竟似山水..

先生那時不懂怎麽打開,那女人拿著竹筒,

在上端輕輕一扭,那上頭的竹節竟然是蓋子樣..

先生十分喜愛,一謝又謝..

沒多久,就看到先生或裝水,或裝茶,穿上了細細的線,總隨身帶著..

才過完年,那女人就走了,留下了酒館,繼續釀酒的運作..

村子裏的人都站在村口,目送馬車遠去,大家散了之後,

我為了撿個地上的小石頭,眼角卻看到先生還站在原地...

那年,我十二歲;

苦讀了好幾年,先生的私塾,最後隻剩我一人與小狗子,

小狗子喜歡帶村裏的小孩玩小兵兵,先生教他行軍詭策,

我已經忘了要當青天的心願,沉迷於詩詞古文字行之間,先生教我評論解析..

後來,我兩一同入京,小狗子進了兵營,我也考取了功名,

分派到了皇宮裏,收整文物書籍的翰林院,

裏麵涵蓋了前王的批卷,民間收尋的野史,古籍,散亂的史冊等...

中間回了家一趟,村裏的人都很高興,先生也是,

我看到那管竹筒,仍然係在先生的腰旁,可是原本青白的竹身,

已經略略泛黃..

先生的頭發,跟爹爹的一樣,也白了..

回到皇宮,有天,在翰林院裏整理書籍,翻出了一本有趣的書,

外麵包著女戒的皮,裏麵卻是千慕雪寫的親親小爹,

千慕雪嗬...是個特異的寫書人,寫常人之不敢寫,

又不知從哪找了一位繪畫大家,畫那一幅幅的活色生香當作封麵...

在就著餘暉翻閱的時候,書中飄下了一張泛黃的紙,

我彎腰拾起,紙上濃淡的墨色,勾勒出一個帶笑的女子,斜靠椅上,手拿書卷,

雙眼笑意盈盈如春水..

左下題書:

涼亭立園中,曾記錦繡良夕,一枕凝香殘夢,似行雲無跡.

宮牆高聳似囚籠,何處問消息,還是一年春暮,倚東風獨立。

龍飛鳳舞,墨深透紙,筆法的起收提頓,都是那麽熟悉,,

雖然沒有屬名,但我在歸類了眾多聖旨批卷,自然認的出來的...

這是退位讓賢的前王所寫..

這..該怎麽歸類呢?!

想起之前,送了本史冊到禦書房,書房裏擺設簡單,

窗旁的牆上,掛了一張淺淺的潑墨畫,

畫裏竹葉紛飛,一男子拂琴,旁邊站著一個女子,纖指細點..

怎麽..這兩女子,眉眼如此相似?!

不知怎地,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受...

打開那本親親小爹,就讓這幅畫,靜待有緣人吧...

我把畫夾回書中,套上’女戒’,歸放到原處...

看著窗外橘紅色的餘暉,又是,該回家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