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修泡好了差，遞給李澤一杯。李澤雙手握住這茶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似乎很緊張，又似乎在很小心地壓抑著什麽。

又過了好一會兒，李澤才開了口：“因為我長相柔弱、我男生女相。我從小到大一直被嘲笑、被打擊，所以我……越來越懦弱。上學的時候，我喜歡過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長得很好看，也有別人喜歡他。那人找了他一幫兄弟，把我揍得三天下不了床。隻可惜，我怕被爸媽看不起，這件事……我都沒有告訴家裏，隻說自己摔了。”

寂修啜一口茶，看一眼不遠處的白折，又看向李澤：“你怎麽得到的這個麵具？”

“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我在夜來香看到了白小姐。覺得白小姐跟我當年喜歡過的那個女孩子，長得頗有幾分相似，才對白小姐多了幾分留意，打聽了白小姐的住址，時不時來這弄堂口看白小姐。可我當時真沒什麽非分之心。我是個沒有勇氣的懦夫，就算麵對當年那個女孩子，都不敢表露心意。這麵對白小姐，我……我的確是有幾分好感，本還不至於這般。”

頓了頓，李澤拿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才繼續道：“某天我從弄堂口折返，有人給了我這個麵具。拿到這個麵具之後，我……我似乎變得特別有勇氣，我什麽都敢做。我覺得，好像這天下都該是我的，沒有什麽是我得不到的。所以，我生了一個想法，就算白小姐不認識我，我也可以娶白小姐。加上，給我麵具的人說，隻要我戴上這個麵具，沒有人會忤逆我，所有人都會怕我！”

“所以，你見那王婆說媒沒效果，就親自來找我。”白折走了過來，“原本，你也沒想用這麵具。是我那句話刺激到了你，逼你戴了麵具？”

當時，白折被鬧得煩了，隻想趕快把李澤打發了，便開口說：“你男生女相，我嫁給你，就跟嫁給女人一樣，我就算要嫁，也要嫁一個男子漢才對。”

也便是這句話刺激到了李澤。李澤戴上了麵具之後，看見所有人竟然真的都朝自己跪下了。而那高高在上的白折、也答應跟自己走了。他便更加飄飄然了。他怕白折反悔，於是立刻讓管家準備婚禮。

他家人本也不同意。畢竟婚姻大事，家裏人怎容得他胡來？但李澤嚐到了戴麵具的甜頭，便在父母麵前戴上了麵具。如此一來，他的父母自然誠服於麵具的威嚴、同意了他的做法。

李澤皺了皺眉，繼續道：“我自從拿到了那個麵具，就好像整個人都不受控製，一點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麽荒唐。直到今日婚禮，先生你說我再用它，怕是魂不保矣，我才清醒些許。我把這麵具放到了自己臥室，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麵待了一晚上。你看，這不過一天沒有接觸那麵具，我整個人清醒了許多，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李澤說到這裏，便站起來了，朝白折鞠了個躬：“對不住了，白小姐。”

“無礙。現在都說清楚了。你隻是見我長得像你喜歡的那個女子，就跟著多看了幾眼，不料你卻被這個麵具利用了。它把你的心魔無限放大，讓你以為我就是你想娶的人。讓你失去了理智，隻想做成這麽一件事。你離開它遠了，它便無法控製你了。”白折道，“其實，這麵具本是我們的東西，你既然認識到它對你不利，便還給我們吧。以後，你也將擺脫它的控製。”

“所以，它到底是什麽？”李澤忍不住問。

“蘭陵王的麵具。”寂修道，“它怨氣很重，能控製人心。你用它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你會要你的命，甚至向你索取更多的東西，比如你整個家庭。”

李澤聽得一顫，臉色有些發白。“我知道了。我現在沒有帶著。我改日把它送回來。”

白折聽到這裏，皺了眉。“你有心魔，接觸到它，便容易被它控製。還是我們陪你回家，我們去取。”

“不會的。我現在已經明白它是怎麽回事了。我也跟白小姐講清楚了，不會再受它引誘了。先告辭。”李澤說完，連忙起身離開了。

看到李澤就這般走了，白折輕歎一口氣。“看來，他暫時不會把那個麵具還給我們了。”

寂修輕輕眯眼。“他的心魔不是你，也不是什麽愛情。他的心魔是自幼就伴隨著他的怯懦。”

李澤自幼因為長得這副皮囊，被所有的同齡男孩嘲笑、攻擊、甚至毆打。他喜歡一個女孩子，卻因為自己的外貌而失去了她、更引來無數的譏諷。慢慢地，他變得敏感而脆弱，怯懦卻又心懷怨懟。他的這種情緒，最容易被麵具控製。

當他拿到麵具後，他的感覺太好。那是一種他從沒體驗過的感覺。他自信、勇敢，他覺得他就是蘭陵王、就是率領士兵們打仗的常勝將軍，他戰無不勝、他所向披靡。

他離開麵具一段時間，人的確清醒過來。可是他竟懷念起那種感覺。

他再也不想當一個怯弱的人，他明明是一個富貴少爺，他為什麽要對所有人都唯唯諾諾？他憑什麽要對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所以，他舍不得離開這個麵具。哪怕他現在不靠近麵具，但總想著什麽時候需要勇氣了、需要自信了、會再拿出那個麵具。

原來，勇氣、自信，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癮，一旦擁有過了、便不忍棄也。

“寂修，這麵具乃凶物。我們得救他。”白折道。

寂修看向白折：“百年不見，你心腸似乎變軟了。他已經知道這麵具會害得他家破人亡了，可是他不願還這麵具。可見他已心魔太重。我們救不了。”

白折便道：“可是，我現在發現我們不能這麽絕對。你來，我帶你去看白骨抄，關於伯牙的琴。”

這般說了，白折便帶寂修去看那個關於孟廣陵的白骨抄了。

寂修剛看完白折記錄的白骨抄，高銘聲也回來了。他上到二樓，見白折和寂修在討論著什麽，沒好意思打擾，便要往實驗室走去。

白折叫住他，給他講了關於蘭陵王麵具以及那李澤的事，又說：“你覺得李澤這人如何？他應該還能被拉回來吧？”

高銘聲撓了撓頭，想了會兒，道：“這回，我怕是同意寂修先生。孟廣陵的情況跟李澤不一樣。孟廣陵那是因為愛情。這李澤……他從小被嘲笑、從小打壓。他現在二十多歲，至少也被打壓了十多年了。他心裏的陰影從童年就有，現在怕已根深蒂固。別看他柔柔弱弱的樣子，他積怨已久，指不定做出什麽事。”

白折挑眉。“那我們打個賭好了。”

“賭就賭。賭什麽？”高銘聲問。

“你要是贏了。我送你一條命。”白折說著，突然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