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如嫣的父親鍾離牧然以前是彎弓射箭的,脾氣火爆,操著大刀就迎了上去。

鍾離如嫣穿了嫁妝,他如此,也是因為他實在害怕,怕這些歹徒見著鍾離如嫣貌美如花,會心生歹念、對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鍾離牧然年紀大了,並且他的身體尚未恢複,當即被賊人砍倒。

“父親!”鍾離如嫣不顧一切地上前,衝到父親身邊,想要保護父親。

可賊人那閃著寒光的刀頃刻落下,直直刺中鍾離如嫣的心口。

她甚至一句話說不出,她甚至連殺自己人的臉都沒看清,就倒在了血泊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血泊中一片鮮紅,分不清那處是她的唇色,哪處是她的嫁衣、哪處又是血。

還剩一些氣力的手,她的手掌在地上收緊。她的手臂微微發抖。

她不想閉上眼睛,她不甘心。

——明明在今晚,她就要嫁人了啊!

明明今晚,她終於可以嫁給夢想中的男子。

她等了好多好多年,就為了等今天這一刻。她怎麽甘心在今天死去!

她不甘、不願,她怎麽都不願死。

於是,她肉身死的那一刻,她的魂靈進入那雙寄托了她所有愛與思戀的鞋中。

她成了一個特殊的靈體,不死不滅,但需要吸走她人的靈魂。

她未嫁先死,有著無盡的遺憾,她不希望其他女子有這樣的遺憾,於是她想幫助她們實現心願。

隻有快死的女子能夠看到她。

她幫她們的忙,讓她們能夠實現自己的心願,不要像她一樣。

與此同時,她也在到處找尋姬夏的轉世。

姬夏還叫姬夏的時候,她是時常守著他的。可惜他見不到她。

她看著他痛苦難過,她便跟著掉眼淚。

可惜,他始終不曾見過她。他終身未娶,直到死前,他睜眼,恍惚間看到鍾離如嫣在自己麵前出現。

他隻以為一切隻是自己死前產生的幻覺。

他抬起手,想觸摸到她的容顏,隨後他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至於霍子華,鍾離如嫣也去看過他。

鍾離如嫣出嫁那一日,他因為難免的傷心失意,喝得酩酊大醉。故而那個時候他不在鍾離家。

等他酒醒,趕到鍾離家,隻來得及看見血泊中的父女倆。

他自責到無以複加,當場昏厥。

後來,他亦是大病一場、不知所蹤。

亦是在自己死後,鍾離如嫣見了他,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喜歡自己。

可是,緣分就是這般玄妙。

鍾離如嫣先遇見姬夏,便是先遇見了。

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她就是先遇見了姬夏。

隻可惜,鍾離如嫣沒有想過,這一次遇見、這一次錯過,便生生演變出數千年的糾葛。

這一世的姬夏之後,鍾離如嫣便開始尋他的轉世。

她希望生生世世守護他。她已為自己找到可以變成實體的辦法,所以她認為一定還可以重新與他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凝。

可是,她找了幾千年,卻再也沒有找到過他。

直到這民國時期,靈骨齋內,她才看到他。

可惜,他轉了世、成了佛。

他對她說,他忘了她。

他不僅忘了她,還說要超度她。

可是,超度她、就是要她死啊。

他毫不留情念著那往生咒。

幾千年來從沒有恨過他的鍾離如嫣,突然非常恨她。

最後,一片金色光芒之中,他抬掌、直朝她的天靈蓋打去。

她驀然睜眼,隱隱約約,似乎看見他眼中流出一滴淚。

原來,佛也會流淚。

原來,你沒有忘記我。

這一下,數千年的一切執著,仿佛終於煙消雲散。

鍾離如嫣被超度,得以轉世。

而他超度一個活了數千年的靈體,終於耗盡靈力,由一個佛、成了一個人。

苦修數百年,他終於成了佛。到頭來,他渡的、隻有她一人。

後來,白折聽說青蓮尊者沒有再回雞鳴寺。

靈骨齋中的諸人猜測,青蓮尊者知道他成佛、或許就是為渡那鍾離如嫣一人。

所以,當他完成任務,他的佛道也不再有遺憾。

他不在意毀了佛身,不在意毀了佛道。

他不在意重新成為一個人,擁有生老病死。

或許反倒是這樣,他更覺得解脫。

好像他在找尋一樣東西,找尋了幾百年了。

到而今,他總算找到答案了。

白折和寂修後來隻見過青蓮尊者一麵。

那是在金陵城外的山上。

蕭條山間,一間草房,臨著瀑布建成。

青蓮尊者便住在這裏。他的日子過得簡單,仍是打座、修行,也種種菜,吃吃粗茶淡飯,和從前的日子並無太多不同。

隻不過現在他,似乎因為找到了答案,而且有了作為一個人的生老病死,顯得更閑適、更從容了一些。

白折見到他的時候,不由想,這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尊者,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這會兒的心境,怕是比從前清修的時候還豁達了許多。

白折與寂修路過此地,恰好碰見了他。

他正在瀑布邊打水,見著白折和寂修,他淡淡笑了一下,算是對他們打了招呼。

其後,他還招呼二人與他吃了一頓飯。

“山居生活簡陋,二位莫怪。”青蓮尊者淡淡說著。

“尊者哪裏話。”寂修道。

“便叫我姬夏吧。我現在已不是什麽尊者了。”姬夏說道。

也便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貓叫。

那聲音軟軟糯糯的,就像是在和人撒嬌。

姬夏放下筷子,笑了笑。“這是我搬來這裏後不久,在山上發現的野貓。我喂了它一次之後,每到飯點,它都要來討食。”

姬夏說著,拿了碗筷,專門挑了些食物在碗裏,再去開門。

白折望去,便見著姬夏坐在門檻上,而他的麵前,一隻白貓正吃著碗裏的食物、吃得正香。

姬夏似乎很憐愛這貓,不時上前摸摸它的頭。

他每摸一次它的頭,它就會輕輕哼一聲,像是無比受用。

良久,似乎察覺到白折的目光,它偏了個腦袋,看向了白折。

白折不知為何,感覺這貓在對自己笑。

難道它……是她……

白折微微蹙了眉,旋即又笑了。

在她眼裏,是一副無比美好的畫麵。

——夕陽西下,瀑布染了橙色的柔光。

俊秀且溫文爾雅的男子隨意坐在門檻上,一隻貓吃著他精心種植、並做好的食物。

也許,這也是一種方式的相守。

時隔數千年,他們到底還是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