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折聽了,便說:“他就在隔壁。不過他還在睡覺。”
“那我……我就偷偷看看他。我不會打擾他的。”印雪這般說。
白折點點頭,揉了揉她的發。“你去吧。”
“多謝。”印雪笑了笑,又照著鏡子理了一下頭發,轉身往極夜房間去了。
她的這些小動作,自然也印入了白折的眼睛。——女為悅己者容。此乃千古不變的真理。
白折知曉,昨天晚上對於印雪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晚。
那是她有生以來、經曆過最痛苦的夜晚。
她下半身的骨頭徹底重新生在,穿透她的皮肉,她下半身的皮膚也重新生長,為人的表皮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生在出來的鱗片。
這種轉變痛苦不堪,不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有精神上的恐懼。她怕,她怕自己會變成一個不容於世的怪物。她不知道未來該如何生存。她當了十六年的人,這個時候突然要變成鮫人,她自然畏懼。
生理上的痛苦和心理上的恐懼足以摧毀她。沒有極夜,她很可能在昨夜死去,即使勉強被救回來,心理上也會留下創傷、不知道如何麵對以後的生活。
可是極夜昨夜一直陪著她,陪著她從人變成鮫人,陪著她的變化。他幫她去除了痛苦,並將自己的血輸給了她。
極夜向來是世上最善良的人。白折知曉,印雪不過是他千千萬萬病人中的一個。
但對於印雪來說,極夜便成了她生命中最特別的那個。
極夜眼中永遠有著慈悲,對待病人向來說話溫柔,偏生他生來就長得極為風流俊俏。見了他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得了他一夜的關照與愛護,尋常女子難免不動心。何況,這印雪隻有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白折從來都知道極夜有多優秀。靈骨齋選中的,本就是這天下最聰明、穩重、能擔當大任的人。
極夜這樣一個修了千年風骨的人,被一個沒有怎麽見過世麵、更沒有怎麽經曆過情愛的十六歲姑娘遇見了,便怕是會真成了她一生的情劫。
她在這般最美好的年紀遇到極夜。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今後在她眼中,怕是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年少時,遇上太過讓她驚豔的人。今後如果離開他,這一世,會否萬千風光皆成了寂寞……
靈骨齋的所在太過特殊。愛上靈骨齋的人,對印雪來說,是福是禍,終是不由人知。白折知曉自己不是月老,也無法去計算他們的緣劫,故而望了一眼印雪的背影後,隻有悄聲歎了一口氣。
隔壁,印雪悄悄推開極夜房屋的門,隨後放輕腳步朝裏麵走去。
她現在的腿已不是真正的人腿,而是分叉的兩條魚尾,讓她穿上褲子後能外形能如人一般走路。
她對身體上這樣的轉變還有些不適應,故而走得很慢。
極夜看上去還在睡覺,故而她的腳步也放得很輕很輕。
她小心翼翼走到床邊,看見極夜正睡得安靜。
他的側影被陽光描了一道金邊,讓她在那一瞬不由看得癡迷。
——天下間,怎麽會有這麽好看、這麽溫柔的男子?
印雪不由就咬住了唇。
隻是,眼前這般好看的男子為了救自己、給自己輸了很多血,讓他現在看起來麵色十分蒼白。
印雪心裏一酸,不由就落了一滴淚下來。
這滴淚落下去,就滴在了極夜臉上,還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他的唇上,讓他嚐到一股鹹鹹澀澀的味道。
極夜自然便醒了。他睜開眼,還來不及想嘴唇上鹹澀的味道是來自什麽,便看到一雙癡癡望著自己的眼睛。
他活了兩千多年了,經曆得太多,對這種眼神其實並不陌生。
那雙眼裏麵有著癡迷,惶恐,擔憂,以及心痛。眼下,看著自己弄醒了他,那雙眼裏便又有了歉意和一絲尷尬。
印雪立刻抹去眼淚,紅著臉,小心翼翼抬頭看了極夜一眼。
“你……你……你要喝水嗎?我……”想了半天,印雪隻憋出這麽一句話。
極夜笑笑,兀自坐了起來,“我沒事。倒是你,還有哪兒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我都好。”印雪道,“我真是麻煩你們了。從去那個小島開始,我就一直在麻煩白姐姐和寂修大人,現在又是你。真抱歉。”
“沒事,這是我們該做的。寂修和白折在何處?”極夜說著,走下床,“走吧,我們去找他們。大家都吃點東西。”
“哦,好。”印雪點點頭,雖然很想跟極夜單獨相處一會兒,但還是跟著他去到屋外。
寂修和白折正在走廊裏等大家。看到印雪的樣子,寂修開口,問了句:“印雪,可有不適?比如,會不會覺得幹燥?需不需要回到海裏?”
“目前還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印雪道。
“嗯。”寂修點點頭,“先前我和折折去幫極夜買了幾味藥,也順便去海邊探查了一下,我用了很多東西,卻都查不到風不悔的氣息。按理,那個小島離思明縣並不遠,如果她還在,這裏應該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所以,我推測經曆那日的事後,她可能率領風族的鮫人離開了這片海域。”
聽了寂修的話,印雪的眼裏有一瞬的黯然。她垂下的眸子難掩失望,但為了不讓大家擔心,也擠出了一個微笑。“沒事的。我……我以後慢慢找。這幾天,大家對我的幫忙已夠多了。我感激不盡。怎麽還能勞煩你們同我一起找。”
“主要是你如今對你的身體不熟悉,鮫人有哪些禁忌的事項,需要有鮫人教你才好。”寂修道。
“我曾經救過一個鮫人。”聽到這裏,極夜看向寂修,“因為她是我第一個救治的鮫人,所以我寫有詳細的治療手劄和鮫人的生活習性。不過時隔久遠,我亦記不清了,得回靈骨齋拿出來看。”
白折想到什麽,看向極夜,便道:“我記得,你上回救的那個鮫人,也來自南海。既是如此,沒準那上麵,也有關於風族的線索。”
“如是,便請大家前往靈骨齋一敘吧。”寂修說著,帶大家回到房屋中,在地上畫下傳送陣法,將大家帶回靈骨齋。
回到靈骨齋,極夜帶著印雪去找那份手劄,白折去為大家準備晚餐。
而印華單獨找到寂修,遞上一枚珍珠,隨後跪了下來。“寂修先生,我要死了。臨死前,想麻煩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