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修說到這裏，不用繼續說，盛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那個世界裏，寂修已死、不會再以他自己的命換白折的命；靈骨齋已毀，高家沒有毀於女魃與寂修之手，荼蘼薩卡應該也已經死了，與靈骨齋沒有交集的她，亦不會出手救白折。

如此一來，那個世界的白折，或許是難逃一死了。

盛鋒一下子站了起來。“我要回去。”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嗎？”寂修問。

“可以。我試試。”盛鋒深深呼口氣，“我做了標記的。”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其餘人呢？”寂修不由問道。

盛鋒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們都死了。有的死在了時間的裂縫中，有的死在了那些世界可怕的災害中，還有的死在了其他星球到來者的手上。隻有我成功逃到了這裏。”

說完這話，盛鋒朝寂修和極夜各自點了點頭。“多謝款待。在這裏待的這一天……怕是我此生過得最平和的一天。我一直以來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這麽一天。可是現在，到了告辭的時候了。”

“你找我們這個世界找了這麽久，一天還沒有待滿、就要回去了嗎？”寂修問。

“對。我……終究放心不下他。再說，我慢慢發現，兩個平行世界，是不該產生交集的。如我手中這把幹將劍……我就應該帶回去。否則，我會擾亂這個世界的秩序，對不對？”盛鋒看向寂修，“我知道，這是你想告訴我的話。我終究……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那麽，我和極夜就此向你告別了。”寂修道。

“嗯。此來，認識你們，我覺得已是夠幸運了。隻是……離開之前，我還有一句話想對你說。”盛鋒道。

“你說。”寂修點頭。

“實不相瞞了，在那個世界裏，我跟白折並肩作戰有九個月之久。這九個月裏，我們槍林彈雨裏走過，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我很欣賞她，難免向她表露過心跡。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怎麽對我說的？”

盛鋒看向寂修，眼中流出巨大的創痛。“她說，她跟你在一起太久了，有千年之久，你已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你死了，她本不能獨活。但你還有沒有完成的事，她唯有把你的信仰當成她的信仰，才能活下去。她在戰場上曆盡的千辛萬苦也罷，她最大的痛苦是因為她失去了你。”

“她像被剝了一層皮、可是卻不敢死的人。經常看著那樣的她，我都覺得太過難受。寂修，在這個時空裏……我真的不希望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寂修聽了，神色如常，似乎看不出什麽變化，可極夜到底瞥見了端倪——他的手指緊緊扣住了瓷杯，指節因用力而變得發白。

一段時間後，寂修才總算鬆開的瓷杯。他看向盛鋒，鄭重道：“你放心。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一次。我承諾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這裏的白折承受這樣的痛苦。”

盛鋒點點頭，拿起手中的表，轉動指針，設定好坐標，再朝極夜和寂修揮了揮手，便消失了。

他行走於不同的空間，又一次開展了他的旅行。

這飯廳裏，便隻剩極夜與寂修兩個人了。

極夜似乎也沒什麽心情喝酒了。他的食指滑過杯沿，若有所思地朝寂修看去，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麽。

但他似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便沒有勸說，隻說：“我做為醫者，能醫好人的身體，但我最不會醫的，便是人心。若不是怕破壞平衡，我真想跟盛鋒回去，救救她。”

寂修沒有說話，隻把梅子酒往杯中倒去，一杯又一杯地喝。

“也罷。”極夜歎出一口氣，“今夜，我便陪你不醉不歸。”

盛鋒這一夜離去之後，便很久沒有消息了。

他如一個遊曆各個時空的旅客，在每一個時空匆匆而過，便消失了蹤跡。

他兜兜轉轉，尋覓到了他最想要的東西，可是他最終選擇回到原地。

這一日，白折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行走在三途河邊。

黃泉世界沒有日光，是永遠的黑夜。

夜空中閃爍著星光，是流過黃泉的銀河的亮光。

而亮光之下，大紅色的花開滿了三途河的河岸。這種花叫做彼岸花，隻盛開在黃泉路上。花與葉受了詛咒，花開不見葉，有葉時不見花，故而花葉永不相見。

而河的對岸，大紅色的彼岸花中，站著一個穿黑色衣服的女人。

那個女人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讓她吃了一驚。

那個女人轉過頭，看見了白折，也吃了一驚。不過她很快笑了。她朝她招了招手，說：“我也是白折。”

白折蹙眉。“你……便是我嗎？”

“你就是我，但你也不是我。或者說，你曾經是我，但你後來便不是我了。”另一個白折笑了笑，說，“我們的世界分裂開來、走向了不同的結局。人是由曆史的經曆鑄造的，那麽，從那以後，我們便是不同的人了。”

“我為什麽會遇見你？我們的世界不是平行的、不相幹的嗎？”白折皺眉。

“不知道，夢境總是奇特的。這我還不明白。”另一個白折說，“我們總會夢見各種各樣的場景，各種稀奇古怪的場景裏，我們的身份也不同，有時候我們是殺手，有時候我們為離別的愛人哭泣，有時候我們又是許多孩子的母親……或許，我們夢見的，就是平行時空的自己。”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白折上前走一步，“你……要死了嗎？”

“對啊。我的時間到了。”另一個白折道，“其實我已活得夠久了。也許去到黃泉，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們重聚，與我這個世界的寂修重聚。”

“抱歉……”白折歎口氣。

另一個白折搖了搖頭：“不必道歉。你比我過得幸福，這是你的福氣、也是你的運氣，你不必向我道歉。相反……我覺得整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世界，每一個世界裏，都有一個我。或許，這千萬個我裏，隻有一個會獲得幸福，而其餘的我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我知道終究會獲得幸福，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