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銘聲還沒有說完,便被舒以晴打斷了,“你們當然不是我媽,更不是我師父。這世上隻有這一個師父,隻有他對我好。我也隻要他一個人對我好就夠了。你們算什麽!哼!”
“你這種愛太畸形和偏激,不僅會毀了你們兩個人,還會傷害到身邊的人。”白折皺眉,實在不知道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怎麽會偏激至此。
“我愛我的,其他人有何想幹?”舒以晴冷哼,“至於我們兩個人,更跟他們、跟你們都沒有關係。我就是隻要師父,我就是要他身邊也隻有我一個人。這是我的一輩子,我就用我這一輩子都來愛他!”
要是腦子糊塗一點的人,怕是一時要被這舒以晴的邏輯繞糊塗了。不怕人不清醒,不怕人糊塗,怕的就是人深深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並且她邏輯清晰、頭腦清楚,能把那通歪理想順,並且說出來都讓其他人覺得難以反駁。
白折被舒以晴氣得頭疼,高銘聲這回倒是再度站了出來,對舒以晴道:“你好意思提你師父?你知不知道,害死你師父的就是你自己!”
“你……你說什麽?”舒以晴突然不掙紮了,隻是直直盯著高銘聲。
見她不再掙紮,良辰美景也就暫時放開了她、退到了一旁。
舒以晴小小的身體站在那裏,似乎驟然失去了她所有的劍拔弩張。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舒以晴怔怔地看著高銘聲,眼裏有淚落下來。
高銘聲便道:“我說,是你害死了你的師父。你自己心理有問題,一心想霸占你師父。可是,論愛人,你的師父有妻子,論徒弟,他還有一個徒弟叫邵明。邵明有忙需要他幫,他會去幫。他幫邵明刻下了那《楓橋夜泊》。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你本來想害死邵明,到頭來,卻害死了你師父!”
“你說……我害了我師父。我害了我的師父……”舒以晴的雙眸由淩厲、到呆滯、再到渙散,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折見她那樣子,心覺不妥,正要上前扶起她。卻見她極快地抽出匕首,直直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好,若是我害死了他,我把這條命償還給他。”舒以晴說著說著,又笑了,“我早該這麽做。黃泉之下,隻有我一人陪他,再也沒有你們這些討厭的人打擾!”
舒以晴死了。她的鮮血染紅了靈骨齋的地毯,如徐徐開放的花朵。它們開在了三途河邊,迎著她去奈何橋。
她是第一個在靈骨齋自盡的人。
這客廳裏所有人都看得驚訝。
高銘聲更是一下子跪了下來。高銘聲的手都有些發抖,“我……我害死了她。我不該這麽說。她……她……”
木尋安上前,緊緊抱住了高銘聲。“銘聲,這不怪你。這不怪你。是她性格如此。”
白折看著那具身體,終究隻有長長歎一口氣。“這對她或許是解脫。她早就瘋了。或許在她師父死後就瘋了,也或許,在她遇見她師父的時候,就瘋了。”
白折上前,再看了舒以晴一眼,走到一旁,鋪開宣紙,畫下白骨。白骨抽走舒以晴的記憶,遂成一份白骨抄。
五年前,北平。
後海附近的胡同裏有一家麵館,十一歲的舒以晴在這裏找了一份活幹。
麵館的老板姓王,周圍的人誇他麵做得好吃,戲稱他為“麵大王”。時間久了,麵大王也便成了他的名字。街裏街坊路過的見了他,都會跟他聲招呼,一聲聲“麵大王”,喊得他親切。
舒以晴便在這個麵館裏端盤子外加洗盤子。一日,她洗了太久的盤子,實在太累,一不小心就打壞了一個盤子。
麵大王見了,自然對她是一頓嗬斥,還打了她一巴掌。
舒以晴此刻年紀小,論力氣、打不過麵大王,論靠山、更是沒有靠山。所以,她含著眼淚對麵大王道了歉,卻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下午休息的時候,她去橋頭買了老鼠藥,當晚,就給麵大王下了毒。
這一晚,林楓來到麵館的時候,恰好看見舒以晴端了一碗涼茶,笑嘻嘻地端給麵大王。舒以晴賠著笑:“這是我下午去買的涼茶。給您喝著去去暑,也算跟您道歉了。”
“丫頭還有點眼力勁兒。”麵大王接過涼茶、當即就喝了一口。
林楓不由皺了眉頭。因他中午的時候,這麵大王訓斥著舒以晴的時候,他是在場的。那會兒他看了舒以晴一眼,看到了她眼裏昭然的恨意。他從不知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眼裏竟能生出這種恨意,便不由心裏一驚。
林楓當時吃完麵也就去上班了。他今天在學校有些事情耽誤了,便回家晚了,當下路過這家麵館,想起白日裏拿小姑娘怨恨的眼神,想著自己也是麵大王的老主顧了,便不放心地進屋看了看。
這一看,他見著這小姑娘竟然買了涼茶給麵大王喝,看著她此刻那佯裝出來的笑意,聯想到她白日的眼神,他知道事情不妥了,當即上前拉住了麵大王。“別喝!”
“怎……怎麽了?”麵大王詫異間,腹部已傳來劇痛。
林楓心知不妙,連忙把麵大王送去醫館。臨走前,他神色複雜地看了舒以晴一眼,拿出身上的一些銀元給她。
好在這麵大王喝得毒涼茶不多、且送醫及時,麵大王當晚已無大礙,隻是在醫館休養。
林楓便這才往家裏趕。路過麵館的時候,林楓卻看見舒以晴就蹲坐在麵館門口。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恐怕也是沒人教導、才走上了邪路吧。
看見了林楓走來,舒以晴走了過來。她的手裏捧著的,正是林楓給她的銀元。看樣子,她守在這裏,為的就是等林楓回來。
林楓微笑著看向她:“怎麽了?銀元不夠多嗎?”
舒以晴搖了搖頭。
“那……你是不想要?”林楓再問。
舒以晴再度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