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蓉腕(三)
他說:“死,其實並沒有那麽可怕。”
比死更可怕的,往往是人心。
很久很久以後,宋白才知道自己一直誤會了陸和澤。然後她陷入了對他無限的愧疚中,當然,這愧疚還包括對蓉腕的。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宋白才真正明白了如何做一個鬼差。疾骨便是最好的鬼差。
宋白不知聽誰說過,死是最懦弱的,因為他隻要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而活著的才是最勇敢的,因為要在這個凶險無情的人世間存活下來,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氣。
陸和澤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勸蓉腕去死,而後他跟隨而去,隻是對身處於李家最底層的下人發出的反抗。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反抗。
而後他選擇活下來,卻是承擔了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
李夫人是個聰明的人,她知道,若是老嬤嬤順利地殺了蓉腕最好。但若是失手,她也能拿著蓉腕一個把柄,這殺人之罪,夠她死個幾回了。
陸和澤便是想到了這一點,便替他將這殺人的罪名扛了下來。
在李府後院的井裏撈出了蓉腕的屍體,但李夫人並不想就這麽放過他們。她對陸和澤說:“原本我是想將蓉腕許配給我那不成氣候的侄子,可如今她死了,你要我如何交代?不如,你替蓉腕嫁過去吧。”
陸和澤一臉震驚和惶恐,在他此前的二十幾年裏,從未見過這樣的事。
“夫人,這兩個男子如何可以……”
“為何不行,古有龍陽斷袖,今有你陸和澤代妹下嫁,有何不可?”李夫人一本正經道。
陸和澤自是反抗,可他又能如何呢?即便是想死,在被人打了一頓之後,連死的力氣也沒有了。
李夫人怕陸和澤自盡,便讓他吃下了軟筋散,送到了她那侄子府上去了。
李夫人原姓張,她的侄兒張弋雖說是個病秧子,文文弱弱似乎風一吹就倒,但骨子裏卻有一種極致的病態。身子越是弱,便越是想要顯示他的強。
但他終究體弱,即便欲行人事,也苦於身體力薄。越是這樣,就越是想變強。
他最終也明白,他已經不能再變強,但卻可以使他人變弱。
於是,他給那些小妾們都服用軟筋散,雖不行人事,卻能靠著旁的東西夜夜折磨。
而到了陸和澤這裏,也不改其俗。
那段日子,是陸和澤最難熬的時間,當真是生不如死。
他恨過,恨他自己當時為何沒有隨著蓉腕一道去死。可想到最後,若是蓉腕不死,現下在這個禽獸手裏,被玩弄的就是蓉腕了。那麽,陸和澤願意代蓉腕受盡這折磨。
宋白覺得司命原本給的那些話本子都太俗了,這陸和澤的掌命薄,才是讓她體會到什麽才是真正無私無悔的愛。
陸和澤死的時候,宋白去勾魂,雖然那時的她已經很少像初來乍到的勾魂使一般,逮著鬼魂問東問西,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後悔過麽?”
彼時的陸和澤已是一個八十的垂暮老朽,耳朵也不太好使,聲音哆哆嗦嗦,語不成句的。可宋白卻聽明白了那句“不悔”。
陸和澤這一生都沒有娶妻。
那張家少爺命短,不過一年便死了。可陸和澤不甘,他不甘蓉腕就這麽被誤會而死,也不甘自己這一年多以來受到非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