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木峰,廚房裏。

一團煙霧自門口滾滾而出,剛出來便被風吹散在空中,但裏麵那霧氣仍是汩汩的不停往外冒著。

但見廚房中的煙霧裏,一道人影穿插在內,忙碌的身影忽前忽後,飯勺及鐵鍋的碰撞聲當當作響,與燒菜的嗤嗤聲交纏在一起。

葉黎兒步伐輕快的在兩口灶前忙彼顧此,雖然累得滿頭大汗,但卻顯得異常歡愉,一邊燒著飯菜,嘴裏還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滾滾的煙霧中,忽然走進一道人影,但葉黎兒由於一顆心全然放在歡唱與造廚上,竟然毫無察覺。

“叮叮當當!”

葉黎兒雙手各均一柄勺鏟,兩手分開在兩口鍋中攪動不已,吳桂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歡快而嫻熟的動作,他微微的笑了,靠近葉黎兒輕聲笑道:“小黎兒,有什麽事兒這麽高興啊?”

“啊!”

葉黎兒驚呼一聲,她被嚇了一跳,扭過頭來,看見吳桂一臉的笑意,當下嗔道:“師傅,你怎麽悄沒聲息的就到人家身後了,把黎兒都嚇了一大跳!”

吳桂笑道:“什麽悄沒聲息,我都站在屋裏老半天了,你光顧著歡唱,哪裏還能注意到為師到來呢?”

葉黎兒道:“弟子在為師傅師伯及師叔們做飯哩!”

吳桂定眼一看,好嘛!今天飯菜可真是豐盛啊!雞、鴨、魚、雪菇、黑木耳等,當下笑道:“今日小黎兒怎麽大發善心了?做這麽多好吃的?”

卻見葉黎兒一邊攪動鍋中菜肴,一邊一本正經的道:“弟子做這麽多好吃的是為了師傅你呀!”

吳桂奇道:“我?”

葉黎兒點頭道:“師傅受了十年的傷終於好了,難道身為弟子不該做些好吃的來慶祝下嗎?”

吳桂點頭笑道:“嗯,小黎子果然有孝心,師傅心中甚是安慰啊!”

說完,看著麵前小丫頭那張得意的臉頰,又道:“隻是,我們前些天不是已經慶祝過了麽?那天你不一樣做了許多好吃的麽?怎麽今天又要慶祝了?”

葉黎兒將鍋中菜肴盛了出來,她每樣菜肴做得都很多,足足成了兩隻大盤,忙完之後,她看著吳桂,語露不滿,撅嘴嬌聲嗔道:“師傅,你是不是不願意讓黎兒對你好哇?若是你不願意了,那黎兒以後便再也不對你好了!”

吳桂聞後忙道:“哪能啊?小黎子對師傅好,我自是歡喜,好了,為師去喚你師伯師叔們來吃飯。你一會兒將飯菜給你太師傅送去,我先走了。”

說完,吳桂瞟眼看向那兩隻盛得滿滿的菜肴,騰騰熱氣汩汩的向上升著,他輕輕一笑,而後走了出去。

葉黎兒見吳桂走後,卻跑到門口外左右張望,見四下裏空無一人,她嘻笑一聲,快步跑了回來,從廚房櫃子上的頂端竟然持下一隻竹籃來。將每樣飯菜均都向外盛出一些來,盛了數隻盤子後放進籃子中,再將籃子輕輕的放在櫃子頂端,做完這一切,她竟然像做小偷一般的心虛,輕拍著胸脯喘氣數聲,而後甜甜的笑了。

入夜,今晚星月皆現在空中,各自散發著光輝,照耀著世間萬物。

白弟背負著雙手,仍舊站在曾經那塊伴隨他多年的平石上,仰頭看著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多年以前,他也是這般多次仰視夜空,看著天上哪顆星辰最是明亮,細數著以前那些過眼的雲煙。

“師叔,弟子來了!”

身後傳來葉黎兒的聲音,白弟沒有回頭,早在她還沒上到山頂時,白弟便已經發覺她了。隨著他身兼數法修行日愈漸深,他更加領悟到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妙處。修道就好比一片汪洋大海,裏麵的妙處何止千萬,就看你如何去領悟,白弟當然也知道,他現在這點道行,於修道途中的成就並不算得什麽。他也知道,道,是修的,是悟道,若是一昧苦修,最後即使修為不錯,那畢竟有限,修道體悟一事,如浩瀚宇宙,無窮無盡。

正是道如月,人如江,月印千江水,千江水不同。

“師叔…”

葉黎兒靠近白弟,登時聞到一股酒味,才知道眼前這個小師叔先前定是飲酒了,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分明帶著三分落漠,不知怎麽回事,她輕喚一聲之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當下二人沉默在此。

“唉!”

白弟歎息一聲,轉過身來,見葉黎兒雙手抓著一隻竹籃子,此時微低著頭,似乎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當下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小黎兒,你這是做什麽呢?”

葉黎兒聞後抬起頭來,看著白弟,輕聲道:“師叔心裏有事,弟子不敢打擾。”

白弟一怔,後緩緩地道:“難得你竟能看出我有心事,嗬嗬,你手裏拿著什麽東西?”

葉黎兒忙道:“師叔,這是弟子日間做的飯菜,想師叔整日在山上定是吃不好,這是弟子帶給師叔吃的!”

白弟笑道:“難得你這麽有心,謝謝!”

葉黎兒登時感覺頗不好意思,道:“師叔,你別這麽客氣,你傳弟子道法,我為師叔送些飯菜也是應該的嘛!”

白弟伸手接過放在地下,打開一看,登時一陣菜香飄了出來,見裏麵裝有雞、鴨、魚、雪茹、黑木耳等菜肴,正是日間葉黎兒所做那些,不禁喜道:“聞著可真香啊!就是不知道吃到嘴裏如何啊?”

葉黎兒麵露得色道:“味道可好了,我師傅常說,我的手藝早已超越了他,足以與師叔你…”

說到最後竟是說不出話來,白弟微笑道:“足以與我手藝相媲美!”

葉黎兒低頭不語,白弟反手從身後摸出一隻酒壇出來,張嘴喝上一口,伸手撕下一條雞腿下來輕咬一口,點頭道:“不錯!肉質細膩卻有嚼頭,不錯!”

而後,他坐了下來,仰望著天上那輪明月,不知為何,竟又歎息一聲,喝口酒後目視葉黎兒,道:“你要不要再吃些?這麽多菜肴我一人吃不完豈不可惜?”

葉黎兒一怔,疑道:“弟子能與師叔一道麽?”

白弟啞然失笑,道:“為什麽不可以啊?再說了,這飯菜是你做的,你與我一道食用有何不可?”

葉黎兒盤膝坐下,伸手將那隻山雞僅餘條腿撕下,張口便咬,而後一雙眼睛便眯作一條縫隙,看著白弟又喝口酒,便含糊不清的道:“師…師叔,弟子…我也…也想…喝…酒…”

白弟一怔,後搖頭笑道:“不行!小孩子不可飲酒。”

葉黎兒努力將口中之物咽下,撇嘴道:“什麽嘛!人家現在也不小了,為什麽不能喝酒呢?”

說完,伸手竟從白弟手中奪過酒壇子,仰首便是一大口。

“咳咳!”

這一口酒咽下,葉黎兒登時感覺嘴中一陣苦辣澀味,繼而腹中便猶如一團火般炙熱,她張開嘴巴吐出舌頭喘息數下,兩隻手作扇子狀來回扇動,道:“哇!這是什麽酒啊?又苦又辣!”

白弟輕聲道:“這酒被喚作桂花酒。”

葉黎兒道:“桂花酒?怎麽沒有桂花香味呀?師叔從哪裏找的?”

白弟聞後明顯一怔,後搖頭不語。

酒,是日間白弟在山頂一間石洞尋找,他知道,這是多年前山上某人所釀,最後不知為何,他竟然坐在那個山洞間獨自喝了一壇。本來異常香醇的桂花酒,不知為何,竟是異常苦澀。

見白弟忽然臉色一怔,繼而便不再言語,葉黎兒似乎知道了什麽,她想起數日前的那個月圓之夜,師傅曾對自己說過關於眼前這位師叔的事情,當然也說過曾經山上居住之人的事情。

“那是太師伯了…師叔將他殺了…”

葉黎兒在心裏暗暗想到。

白弟道:“剛開始喝酒要慢慢地喝,要慢慢地品。”

而後,兩師叔侄便在月下飲起酒來,越喝越多,葉黎兒腦袋已經發暈,舌頭也已大了許多。

曾幾何時,亦是在這明月之下,同是森木峰頂,俱是一大一小,倆人對月互酌?

隻是,明明已經過去多年,卻為何仿佛昨天?

“師叔…你心裏…為…為什麽總…是悶悶不樂?”

葉黎兒醉眼朦朧道。

一陣風吹來,葉黎兒打個寒顫,繼而便見眼前師叔的身影忽然活了起來,似乎在不住的晃動,她伸手摸去,問道:“師叔,你…你為何要來回晃動呢?”

手還沒碰到白弟的臉頰,便落了下來,身子一歪,已然醉倒在地。

白弟抓起酒壇子喝口酒,忽然道:“你來了?”

明月高懸,映著下方一片明亮,但見四野除了他們兩人便再沒有人,他說這話明顯不是對著已經醉倒的葉黎兒說,那麽是誰呢?

風吹樹枝舞,在樹的後麵慢慢地現出個人來,向著白弟走來。

“我就奇怪日間這丫頭做了這麽多吃的,原來是給你送來。”

吳桂說完,看向已經醉倒的葉黎兒笑笑。

“你在這丫頭來後不久便到了。”

白弟道。

吳桂點頭,道:“十年不見,你修為又精進不少!”

說話間,他坐了下來,抓起酒壇子連喝數口,最後拂袖抹口嘴角酒漬,伸手撕塊雞肉放進嘴巴,又道:“小黎子手藝不錯,都快趕上你了。”

白弟道:“她是你什麽時候收的徒弟?”

吳桂喝上口酒道:“三年前,老大在外麵行走時,於一個小鎮上,見有個小乞丐女孩正被一群惡少欺侮,於是出手將那群惡少打發掉,而後誰知那個小乞丐便粘著他不放,非要跟著他。那小姑娘自小無父無母,老大見她可憐便把她帶回山上,知道我終日無事,便將她交給我傳她道法。唉!其實,老大是為了使我不再整日空虛才把她交給我指導的。”

白弟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而後,兩人四目相視,均沉默不語。

良久過後,還是吳桂歎息一聲,道:“你,好麽?”

白弟笑笑,沒有說話。

吳桂又道:“小師弟,你…”

白弟搖頭,道:“你的小師弟早已在十年前死去,請叫我白弟。”

吳桂一怔,後點頭道:“好了,十年沒見,我們不談往事,喝酒!”

說完,他抓起酒壇子喝上一口,將之遞給白弟,道:“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謝謝你還記得世間還有我吳桂這麽個人。”

白弟伸手接過酒壇子,喝上一口,道:“已經全好了麽?”

吳桂點頭,道:“破而後立,金丹初成,小...白弟,你果然不簡單,數千年來,困惑眾多修真者的修道瓶頸之處,竟是你先突破發現!”

白弟笑而不語,吳桂看向葉黎兒,道:“這丫頭悟性不錯,在我手下容易耽擱她,由你出手指導,勝過我十倍不止。”

白弟道:“我見她與我投緣,便指點她半個月,等半月過後,我便要離開這裏。”

吳桂一怔,道:“怎麽?你果真要走麽?”

白弟淒然一笑,反問道:“怎麽?我難道不該走麽?”

吳桂歎息一聲,搖搖頭,什麽話也沒有說,抓起酒壇再次喝上數口。

倆人默不作聲的悶頭喝酒,未過一會兒一壇酒已被他們喝完,吳桂自地上站起身來,仰望明月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蟬娟。”

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無奈與悲傷,風拂過,露出他鬢邊幾縷銀絲,白弟喃喃道:“你好像老了些…”

吳桂回頭笑笑,點點頭,而後歎息一聲,什麽話也沒有再說,轉身走了回去。

……

良久良久,葉黎兒悠悠醒來,感覺身上異常寒冷,側目一看,見身上披著襲外衫,她知道,那是她師叔的衣衫,扭頭環視一圈,並未看到他的身影,當下嘟囔道:“師叔去哪兒了?”

而後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雙肩,哆嗦著身子,向著四野之中大聲喊道:“師叔,你在哪兒?弟子回去了!”

話聲落下,並未傳來白弟的聲音,葉黎兒環眼四顧,最後快步向著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