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間,彩雲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層薄薄的林霧。

山間多有霧,尤其是濕氣較重的地方,如湖海的地方,在每天清晨均會籠罩一層或濃或淡的霧氣。

樹林間很濕,因此有霧,濕氣的霧將她的衣衫打潮,涼涼的。

她站起身來,環眼四顧,見煙霧籠罩在林間,看不出與林外究竟有多遠,腳下的草葉上,猶沾著晶瑩的露珠。

在一片半腐爛的雜草與枯葉間,竟有一人躺在那,半個身子被爛草枯葉所掩蓋,他的臉仿佛與腐爛的樹葉一色,看不出本來麵目,而他的兩條腿上,竟沒有褲腳,黑乎乎的小腿,若不是帶著腳,乍一看還以為是兩段朽木呢!

隨著他的呼吸,他的肚子一起一伏,他還在睡覺。

彩雲看著他,一雙美目眨也不眨的凝視著那個似乞丐的人,心裏又泛起了嘀咕:他就是昨晚的那個酒鬼,而救我的那個前輩會不會就是他呢?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又上前細細觀看,無論怎麽看,此人一點高人模樣都沒有,活脫一世間乞丐,並且還是個窮的酒鬼乞丐。

“哼!憑你又怎麽會是昨晚那前輩呢?”

彩雲輕哼道,便欲離去,但她剛離去兩步忽又停下,自語道:“不行!我若出去,萬一那林雲仍在外麵等著我,那可怎麽辦?”

她在原地停下,來回跺著腳,似在苦思對策,忽然隻見她眼前一亮,喜道:“有了,就與他擺個空城計,他若不在林外便罷,要是在便詐他一詐!”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自我陶醉道:“彩雲啊彩雲,你實在是太聰明了!越是看著不大可能的人越有可能,不是還有一句話麽?叫什麽人不可貌相,嘻嘻!”

她笑著又轉過身來,走到那乞丐身前,伸腳踢著他,聲音膩膩的道:“喂!你快起來!”

那乞丐睡得極是香甜,被彩雲伸腳踢了數下仍是睡覺不醒,隻是空嘴咀嚼數下,又是一個翻身睡下。

那彩雲一怔,見他並不醒來,當下眼珠一轉,露出道狡黠的光來,她曲身蹲下,伸出手來,她的手很小,但卻很豐腴,似乎伸手一捏便可捏出水來。

她伸出兩指,捏緊那人鼻子,她想看這人被憋醒會是什麽樣子,她忍不住想像,想到好笑處竟是掩嘴偷笑出來。

隻是,她的笑臉漸漸僵在臉上,最後消失,她睜大眼睛看著,她的手並未放鬆,她的眼睛卻緊緊的盯著那人的兩片嘴唇,那兩片嘴唇緊緊的閉著,並未露出一絲縫隙。

她的手忽然在顫抖,但卻並未鬆開,仍是一邊看著那人嘴唇,手還捏著他的鼻子。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她的手也愈發的抖動,心下也愈發駭怕!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她忽然鬆開手下,她似乎被嚇了一跳,她看見那乞丐仍在睡著,他的肚子在有一下沒一下的起伏著。

她由於駭怕一下子跌倒在地,她想起來卻感覺兩腿發軟,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此人竟真是真人不露相!

原來,原來這個乞丐便是昨晚援救她的那個前輩高人!

她先前伸手捏他鼻子,本是少女的惡作劇,誰知她捏了一盞茶工夫那乞丐仍舊不醒,若不是修道有成,對呼吸吐納控製自如的人,又如何能夠憋這般久不呼吸?

彩雲坐在爛草堆裏,她定了定心神,她伸手向地下按去,將自己身子撐起,她走近那乞丐,恭敬的道:“小女子不知前輩高人,先前冒犯前輩,還請莫要見怪。”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偷眼打量那乞丐,一席話說完,那人卻仍舊睡著。

彩雲怔了一怔,想走又不敢,恐怕先前若是惹這異人生氣,憑自己這點微末道行,人家要殺自己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看此人修為,竟比師傅還要來得高。

她直起身子不敢走動,便站在他身旁兩尺距離,動也不動。

紅日漸起,薄霧緩散,縷縷日光透過層層枝葉,照進了林間,那乞丐忽然伸手打了個哈欠,彩雲忙上前來,道:“前輩,您醒了?”

那乞丐睜開眼睛,卻是一雙極其平凡的眼睛,隻是卻像曆經滄桑,有那麽一瞬間,她便被這雙平凡至極的眼睛吸引。

“你是誰?”

那乞丐疑惑的看著她問道。

彩雲忙道:“晚輩便是昨晚您救的那個。”

乞丐聞後,似乎愈發奇怪,問道:“昨晚?救你?”

彩雲點頭,忙點頭稱是。

那乞丐搖搖頭,道:“你認錯人了,我隻是個乞丐而已,並不是什麽前輩,更不是救你的那個。”

彩雲聞後,狐疑的看著他,道:“是嗎?”

那乞丐站起身來,手間持著根綠色竹竿,搖搖頭,轉身離去。

彩雲在其身後慢慢地跟著,那乞丐將綠棍插在腰間,搖搖晃晃的走著,那根綠棍隨著他的腳步也一搖一晃。.乞丐似乎沒有發現身後跟著一人,彩雲隻是低頭跟著,倆人誰都沒有說話,漸漸地走出了林子。

那乞丐停下轉身,看著彩雲,他歎息一聲,神色無奈的道:“唉,我真的隻是個乞丐而已,並非你所說的什麽前輩高人,你跟著我難道要與我一道乞討不成?”

那彩雲不語,神色愈發恭敬,她看著乞丐腰間插著的那根綠棍,似乎想到些什麽。

乞丐再次轉身行去,彩雲在其身後張嘴想呼喊,但是卻又作罷,後又行過一段距離,卻見她眼珠一轉,她喚道:“哎,前輩…你停下!”

乞丐停下轉身看去,彩雲走來道:“你說你真是個乞丐麽?”

他點頭不語。

彩雲道:“那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乞丐問道:“交易?什麽交易?我隻是一乞丐,能與你做什麽交易?”

彩雲道:“你給我假扮高人,陪我一道走,我便給你錢,讓你以後都不用再做乞丐,怎麽樣?”

乞丐搖頭,道:“我不做。”

那彩雲訝然道:“為什麽?”

乞丐道:“因為我不想,我喜歡做乞丐。”.彩雲忽然從身上掏出個金元寶出來,將它伸到乞丐麵前,問道:“喜歡麽?”

乞丐看著那發著金光的元寶點點頭,道:“喜歡。”

彩雲笑了,道:“隻要你與我假扮高人,這隻金元寶便是你的了!”

乞丐沉吟一會兒,搖搖頭,道:“不行!”

彩雲問道:“為什麽?”

“太危險,所以我不做。”

說完,乞丐轉身離去。

彩雲在其身後看著他,她輕咬著她那姣豔的朱唇,忽然道:“白弟!”

乞丐怔住,他不再走動,見狀,彩雲心中愈發肯定。

乞丐轉身,凝視著她,道:“你說什麽?”

一句話說完,彩雲忽然感覺到從他身上湧來股巨大的壓力,將她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白…白前輩,我是羅刹門風媚兒徒弟,她老人家在十年前曾與前輩有過一段交情。”

彩雲顫聲說道。

那乞丐聞後,點點頭,問道:“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彩雲道:“我這幾年常聽師傅提起過您,知道您慣用一根綠…綠…竹竿…”

說到最後,聲音愈發小下。

白弟將綠竹竿抬起,苦笑著搖搖頭,他輕歎一聲,再次走去。

“前輩,您…”

彩雲話未說完便停下,看著白弟。

白弟看著她眼睛閃現著冰冷的光來,聲音也是冰冷的,他道:“你師傅既已與你說起過我,便也該知道,我最討厭的便是邪教!”

彩雲被他看的低下頭去,見狀,白弟再次轉身離去。

“可是你現在早已不是正道弟子了,早在十多年前就…”

彩雲小聲的嘀咕,她還沒嘀咕完,卻忽見眼前一黑,抬起頭來,便看見那雙平凡的眼睛。

隻是,那本是平凡的眼睛此時卻散發出駭人的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似乎墜入冰窖一般。.“你先前說什麽?”

白弟每一字從口中說出,彩雲便感覺到從內心中湧現出一股比一股厲害的寒流,她驚恐不已,大腦早已不知如何運轉,平日裏甚是機靈的她,此時口中卻顫聲實話實說:“晚輩…說…說您早在…十…十年前便已不是…”

說到這兒,彩雲忽然清醒,在心裏暗罵自己笨蛋,這不是找死麽?又想,壞了,我彩雲此次將他惹惱,小命休矣!

果然,白弟聽後臉色大變,他的眼睛在刹那間,變得通紅一片,瞳孔中如被塗上鮮血一般,閃現著妖豔的光芒,彩雲感覺自己猶如被剝光衣服,置身於冰天雪地,又如是被一隻惡魔盯著,隨時便要將自己吞噬。

一團黑氣在白弟身外湧出,吞吐著、跳躍著,似乎隨時要向她射去。

“前…前輩您?”

彩雲駭得說不出話來,嬌軀顫抖,但卻努力使自己不倒下去。

良久,白弟身上這強大氣勢緩緩消退,他的眼中的妖紅也已消失,但他的神色卻在這一瞬間,似乎老了許多,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眺目看向遠方。

彩雲忽然跌坐在地,她大口大口的貪婪呼吸著,先前置身於他氣勢範圍內,她不能呼吸,心髒卻跳動加速,最後若不是白弟收回釋放的氣勢,她想她會崩潰。

緩和下了的彩雲,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他,見他此時似已呆傻,怔怔的看著遠方天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便是青天白雲,青天很青,白雲卻不是很白。並沒有什麽好看的,但他卻為何又以這癡癡的眼神看呢?

他的神色帶著蕭索,眼神中似乎極其憂鬱,他很傷心。

“原來,他的心是很苦的?”

彩雲此時心裏忽然閃現出這般想法,後又自忖道:“師傅常說,世間男子沒有一個好人,全都是些薄情寡義之人,要不就是道貌岸然之人?隻會欺騙女子,利用她們!而這白前輩,眼中帶著深深的癡情,隻有將情感看得極重之人才會有此眼神的。他,到底是為何傷心呢?”

她又忍不住想到:“怪不得師傅常與我說,世間若真有真男子,那便隻有白弟一人,他…隻是性子執著的真怪人!”

“唉!”

良久過後,白弟輕輕的歎息一聲,身子搖晃著向前走去,背影看著竟然那麽的孤苦!

彩雲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輕咬著下唇,後似乎下定決心一般,她從地上爬起,快步向他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