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好幾天了,神秘的亞哈船長依然沒有露麵。大副、二副和三副輪流值班,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船上的日常事務,仿佛船上的最高指揮者就是他們幾個人。

然而,你如果看到他們匆匆忙忙地從亞哈的船艙裏奔出來,你就會明白,獨裁者真正的所在。出海以來,幾乎每時每刻我都懷有一種與亞哈船長不期而遇的不安。在甲板上,我會突然回過頭來,疑心後麵有一張陌生的麵孔正盯著我。

以利亞那神神叨叨的鬼話無疑是形成我這種焦慮不安的心情的一個重要因素。當然,這裏麵我個人的原因似乎也不容忽視,因為在平常,我對那樣一個衣衫破爛的人的話會一笑置之的。

這一回情況似乎有點特殊,我周圍的人是一群異教徒、一群野蠻人,他們的強悍和孤僻似乎都昭示著他們以前經曆中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然,大副、二副和三副的表現足以讓我打消一些這方麵的憂慮,讓我的信心抬起頭來並抑製不住地讓那種叫做“愉快”的心清時不時地跑出來。

“裴廓德號”離港時,正是聖誕節期間,冰冷的氣候以及由這種氣候帶來的種種壓抑和沉悶籠罩著全船上下。好在我們正在向南行駛,正一步步脫離開這一切。

一個灰蒙蒙的早晨,船身上下顛**著向前衝跳著,我走上甲板,一回頭,渾身一顫,恐懼如電流一般傳遍了全身:亞哈船長站在後甲板上。

亞哈船長就像一個剛剛從火刑柱下解下來的人,盡管大火燒掉了他身上的肉,卻還沒有燒掉他的四肢,他銅牆鐵壁似的身體似乎是一個可以鑄就一切的模子,永遠也不會毀掉。

一道閃電似的白線鑽出他的發際,劈過他的臉和脖子,消失於胸脯以上的衣衫裏。就像閃電劈過的大樹,樹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卻沒有傷著任何樹枝。

這道可怖的疤痕是天生的還是來自於後天的一次險惡經曆,任何人都沒有提起過。隻有一位印第安老水手說過,這道疤痕不是與人鬥的結果,它來自於海洋,而且是在亞哈船長四十歲那年的事。

然而他的這一說法被南塔開特中一位被認為有超凡的預言力的老頭兒給否定了。他陰沉地說:“如果哪一天亞哈船長壽終正寢——啊,天知道,這不可能——哪一位水手給他穿壽衣的話,就會發現,這條疤痕從頭至腳,純粹出自天然……”

亞哈冷峻而沉靜的姿態深深地打動了我,開始我還以為主要來自於他臉上的那道疤痕,後來才意識到這來自於他那靠著欄杆的姿勢,他的那條乳白色的瘸腿。

這條腿是用抹香鯨的顎骨磨製而成的。那個印第安老頭說過:

“他的腿是在日本海上丟掉的,像他那被毀了桅杆的船一樣,不用回家就又補充上新的了,他有好多桅杆呢!”

亞哈船長的姿態深深地打動了我。

他把那隻鯨顎腿插在甲板上專為他鑽的鏇孔裏,手扶船欄,身體筆直,目光犀利地盯著前方的海麵。

這個姿態之中隱含著一種堅定不移、無所畏懼的精神,一言不發之中有一種指揮一切的力量。甲板上的水手們分明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壓力,緊張地忙碌著,各司職守,不敢稍有懈怠。

如果說亞哈船長的姿態之中所隱含的力量讓人畏懼的話,那麽他眼神之中的抑鬱和悲愁就更增添了他凜然的尊嚴,這說明他不僅有威嚴之力而且有可敬之德。

他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便回艙去了。以後,每天水手們都可以見到他的身影了,不是把腳插在鏇孔裏佇立,便是坐在凳子上沉思,偶爾也腳步沉重地在甲板上徘徊。

好像他以前的蟄居是因為天氣的惡劣,如今隨著氣候的轉暖,他幾乎大部分白大的時間都在甲板上了。

不過,他似乎沒下過什麽命令,甚至沒說過什麽話,倒真像一根“備用的桅杆”似的了。好在船現在隻是作一般性的常規行駛,大副、二副、三副完全可以勝任。

水天之間彌漫著的溫濕氣流帶來了越來越多的暖意,春天就像個蹦蹦跳跳的姑娘,嬉戲著跑來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誘人的氣息。

亞哈船長的臉上也有了一絲輕快的愜意,如果換成別人,一定會燦爛地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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