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大嫌犯

前麵的人自然分開左右,讓錢逸群上前。錢逸群還是第一次見官,也不知道什麽禮數,不管怎麽隻能先跪地回應道:“回老父母,家父錢大通下不得地,有負老父母,心中愧疚,特命小子前來替役。”說罷,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公堂上的正印官。

這縣令姓陳,年不過三十,白白淨淨的臉上留了些許胡須。看他容貌倒是詩禮人家出身,崇禎元年戊辰科中的進士,排名在二甲三十九名。不知他什麽緣故,放著翰林院不進,一心補了個外放的縣令,結果卻遇到小妾被采摘的倒黴事。

年輕氣盛,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他出來做官的時候,家裏長輩也曾跟他說過“吏員欺官”的事,所以一來吳縣就以樹威為主,對手下吏員絲毫不手軟。

陳縣令冷哼一聲:“看你小小年紀,有什麽用處!”

“老父母,”錢逸群抬頭道,“若是辦事,小子自然不如家父穩重能幹,但眼下是去抓賊,小子年輕力壯,勝家父遠矣,請老父母明鑒。”

陳縣令一聽倒的確是這個道理,又冷哼一聲,道:“小小年紀,如何帶班?且下去聽令!”當下有副班頭朱雲生出來聽命,正是錢逸群的表舅。錢逸群站在舅舅身後,跟幾個快手一班。看看左右快手都隻手拿鐵尺、懷揣繩索,錢逸群頓時多了一份優越感。

好歹腰間這跨刀可是按照繡春刀的製式打出來的,比長劍略短,比單刀略長,輕巧狹長,便於攜帶。厚背薄刃,有如剃刀。刀柄頗長,可以單手用,也能雙手用,據說在刀術名家手裏威力巨大,乃至可以力劈馬頭。

錢逸群是早就內定要接班的人,錢大通自然也教過他幾手刀術。不過錢家本就是個半路出家的捕快,橫豎不過劈砍直刺之類的粗淺手段。再者吳縣這麽個魚米之鄉繁華之地,錢大通當值三十年,拔刀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三班聽了縣尊訓令,立刻分了東南西北,全城搜捕那采花**賊。雖然縣令信誓旦旦一定要將那賊人繩之於法,但是下麵的跑腿們卻沒那麽高昂的興致。他們之中大多是光棍,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采花賊,反倒是因為這**賊的出現多了不少談資,也多了不少意**的材料,各個都隻想應付個差事。

錢逸群跟在朱雲生身後出了縣衙,看著這個身高八尺的壯碩表舅,道:“舅舅,那賊人會等著咱們這麽過去抓不成?”

朱雲生抬頭看了看天色,沉重道:“對付這種賊人,哪能如此大張旗鼓?人家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其實隻是做給那些富戶們看看,免得說縣尊老爺不幹實事。”

“富戶?”錢逸群一奇,“誰家富戶遭了?”

“是張家。”朱雲生道,“在木瀆也有偌大的桑圓,也養著幾十個家人,結果大白天被賊人混進了小姐的閨房。家裏婆子進去的時候,人都已經冷了。”

錢逸群吸了口涼氣,眉頭微皺:強奸已經夠無恥的了,還殺人!這家夥真是喪心病狂!一念及此,手裏更緊了緊長刀。

朱雲生停下腳步,瞪了錢逸群一眼,道:“你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麽大殺氣?”

錢逸群一愣:“什麽殺氣?”

朱雲生嘴唇動了動,知道自己話重了。年輕人,義憤填膺,怒殺之氣勃發是很正常的,沒必要多說。不過這殺氣在老江湖眼裏就是夜幕中的皓月,暗室裏的明燈,碰上高手難免要吃虧。

他道:“怒而不殺才是正道理。你看你爹,再大怒氣都能含著,不吐不露,這才是真功夫呢。”

錢逸群心下了然,知道自己剛才動心讓舅舅發現了,驚疑之餘也頗為佩服。不過……“我爹會功夫?是高人?”錢逸群饒有興致問道。

“人生何處不修行,誰說一定要功夫?”朱雲生握了握手裏的鐵劍,又道,“等會真打起來,你站遠點,別誤傷了自己人。”

錢逸群這才發現那班雜役都落後四五步跟著,根本沒有一擁而上奮勇擒敵的意思。

十萬戶的吳縣,天知道那賊人會躲在哪裏。錢逸群心中暗道,這廝犯案這麽勤,頗有些欲壑難填的意思。之前怎麽就憋了那麽久呢?說起來,采花賊也不是什麽技術門檻極高的行當吧!

一道電光在錢逸群腦中轟地炸開。

如果不是這人剛到吳縣,那麽就是一個平日裏壓抑許久的人,突然獲得了行凶作惡的本錢。想想那受害的幾家人家,非富即貴,小姐卻不曾傳出過豔名。若是正版的采花賊,不是應該衝著傳說中的美女下手麽?這廝卻像是在報複一般。

再想到自己手裏的《百媚圖》,錢逸群一身冷汗。如果說有什麽資本讓人能夠作惡,那麽給人帶來神通的周天魅靈首當其衝啊!

錢逸群又算了算時日,正好對上,莫非就是自己放出的那些魅靈,附身在一個常受壓迫的男子身上,使得他借奸殺來報往日的仇怨?那些豪門大戶富貴人家盤算仇人的時候,自然想不起哪天哪日給過哪個乞丐一腳……但是那一腳卻足以讓這乞丐翻身之後回頭報複。

而且一直盯著人家女眷,看來這人多半是吃虧吃在女人身上。

“你在想什麽事?”朱雲生見外甥越走越慢,隻得停下腳步問道。

錢逸群將自己的推論說給了朱雲生,又道:“與其這漫天撒網,不如咱們回去查查,看張家小姐去過哪裏,得罪了誰人。”

朱雲生聽了外甥這一通分析,口中幹澀,麵露苦色,道:“不必查了,若你說的不錯,我已經知道此人了。”

“誰?”錢逸群好奇問道。

“衛老狗。”朱雲生吐出三個字,順帶歎了口氣。

衛老狗,一聽就是個貧下中農受壓迫階級的名字。

錢逸群更想知道的是,這人到底是什麽來路,便問道:“這人是誰?”

“也未必是他。”朱雲生突然改了口,簡直媲美相聲裏的“吃了吐”。他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個好借口:“我隻是亂猜而已,你權當沒聽。”

接下去的任務就十分輕鬆了,錢逸群明顯發現這位表舅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看看天色黑了,夜風吹得人涼颼颼,找了個借口散班回家。自然有雜役還得繼續巡街,也拿了副班頭三五個銅板吃酒,樂滋滋沒有怨言。

錢逸群回到家就看到正堂上燈火通明,家裏人都沒睡。錢母從玄妙觀回來有一陣了,手裏一串念珠,雙目微閉留光,口中默誦太乙救苦天尊聖號。

見錢逸群回來,錢母雙目睜開,口帶哭腔,道了一聲:“我的兒呦,這幾日到底去了哪兒?”

錢家二老年近三十才得了錢逸群這麽個兒子,也算得上是老來得子。尤其是錢母,在當時屬於名副其實的高齡產婦,在分娩前就藏了一把鋸子在床褥下,一旦難產就要讓穩婆鋸開盆骨取出嬰兒,也算為錢家傳宗接代完成了任務。

好在錢逸群是帶著宿慧轉世,降生的時候沒怎麽折騰,努力配合,這才母子平安。古有母親因為難產而恨自己的兒子的先例,錢母溺愛這個順產的功臣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錢逸群上前拜見母親,笑道:“兒子有仙緣,山中一時,紅塵三日,其實什麽感覺都沒有。”

錢母嘴一撇,不悅道:“你這猴精就是變著法來哄為娘,這世上還真有神仙不成?快坐下讓娘看看,這幾日阿是瘦了。”

錢逸群心中無奈,腹誹道:你既然不信有神仙,還去燒什麽香拜什麽神?

錢大通剛才被老妻埋怨了半晌,心中也很是懊悔讓兒子犯險,見兒子平安回來,這才幹咳一聲,問道:“可有什麽事麽?”

錢逸群將事情本末說了一遍,方才問道:“父親,那衛老狗是何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