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廿四章 多爾袞千裏追凶,錢九逸揚名北國(二)

雪越下越大,小小的雪花隨著寒風漸漸長大,終於成了鵝毛一般。雖然說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但在此刻,即便是錢逸群這樣的修為,也很難抵抗得住這突如其來的降溫。

還好有翠巒山,隻要覺得身體有些凍硬了,錢逸群便回去那個溫暖如春的世界,洗個熱水澡,喝碗熱湯,然後打坐休息,等身體徹底好了,方才出來繼續趕路。

老鹿是很早就罷工了,這麽冷的天,沒有幹料和精料的搭配喂食,即便長了毛皮也有些扛不住。何況麋鹿本就不是深山老林的物種,它們更喜歡丘陵濕地。

狐狸在翠巒山中放風的時候問錢逸群:“你有何打算?”

“我說了呀,去沈陽屠城。”錢逸群吹開熱湯,喝了一口,道:“皇太極這回事傾巢出動,我隻要混進沈陽,四處放火,就說皇太極死了,你說他們會不會亂?”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你還真是陰狠。”

錢逸群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國家頹唐至此,道人我也隻能心狠手辣了。隻希望沈陽的漢人別死太多。”

狐狸暗道這人還算是有些人性,還沒到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程度。不過眼下兩國交戰,明國勢弱,用下狠毒手段削弱敵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狐狸反倒擔心錢逸群的安危,就算是錢逸群玄術了得,真要是被女真人團團圍住,終究有不虞之測。

“你自己玩吧,”錢逸群喝了湯,“我差不多也該再神遊一回了。”

《遊仙書》給了錢逸群神遊上界的能力,但是錢逸群本身的修為到底差些,上次回來之後總覺得精神有些不濟,就連打坐入靜的程度都受到了影響。總算這種影響隨著時間會漸漸消散,最近錢逸群被迫進翠巒山的時間太多,索性再去一次。看這回能撈到點什麽東西。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錢逸群循著遊仙書裏的指引,很快就進入不同於夜晚休息的定境之中。他很快就穿過了天與地的通道,進入一片奇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他並沒有看到上次的建築物和符兵,入目之處隻有一片茫茫林海。鮮豔而層次豐富的綠色填滿了整個世界,錢逸群飄**在空中,不由感覺到心曠神怡。徹底忘記所有的煩惱。

突然之間,一個奇妙的聲音闖入了他神識。

——好像是音樂!

無論是傳統古風味十足的大明,還是千奇百怪的前世,錢逸群都沒聽到過這樣的節奏。他下意識地循著音樂聲飄了過去,隻見一群**上身,腰間圍著草裙的蠻荒土人正在一堆燃燒的茅草前匍匐頂禮、載歌載舞。

這是最原始的祭祀。

錢逸群不知道自己與他們信奉的神有什麽關係。他環顧四周,並沒有感應到任何與他一樣的神魂。

——不管怎麽說,我這也算是跟“神”沾邊,且下去看看。

錢逸群充滿了好奇,往下飛去。

“願林中能夠采到更多的漿果……”

一個突兀的聲音出現在錢逸群的耳旁。

錢逸群心道:最原始的祈願還真是客氣。不過我又有什麽辦法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聽到了這個禱告。

聲音一次次在錢逸群耳畔響起,堅定且清晰。

錢逸群漸漸感覺到了身體沉重。好像有了實體,這是他上次完全不曾感受過的感覺。他凝神內視,發現自己再不是一個單純的神魂,還多了一個小小的點。

這個點仿佛蘊含著整個靈蘊海。

——如果我將靈蘊以木炁的形式耗散出去……

錢逸群念頭一動,那個點頓時爆炸開來,輻射處無盡的靈蘊。這些靈蘊如同甘霖一般灑落下來,落在大地上。沐浴著樹林和土人。

載歌載舞的人群沒有絲毫反應,而匍匐在地的祭祀們紛紛仰頭,衷心感恩。

——我莫非客串了一把神靈?

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感受讓錢逸群頗有興趣。更讓他驚奇的是,地上很快就長出了竹筍和果樹,簡直堪稱神跡。當所有土人都沸騰起來之後,這些植物輕輕吐出精純的靈蘊,重新回到了錢逸群身中。

乃至更多!

錢逸群正想多做些這種利人利己的事,突然身子一扯,再次被拉回了自己在翠巒山中的身體。

——雖然什麽都沒得到,但是這種感覺不錯。

錢逸群緩緩睜眼,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他伸手抹了一把臉,突然怔住了……

紫府之中的四個魄,竟然全都化作了光球,再看不到一絲半點的人形。在光球外圍,又多了一曾青色的光環,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境界提升了啊!

錢逸群頗有些驚喜,雖然感覺這種境界在心性上的比重更大,對於自己如今打打殺殺的術士生活沒有太大幫助,但是有提升終究是好事。他在洞裏走了走,活動血脈,又在洞口呼喚狐狸回來,給它吃了肉,這才重又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

有那麽刹那,錢逸群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正的家。

還好,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因為他在雪地中聽到了一絲雜音。

這聲音是大隊人馬在雪中跋涉的踏雪聲。

錢逸群的心算很快給出了兩者的距離:三裏路。

自己竟然聽到了一公裏以外的聲音!

錢逸群頗有些驚喜,暗道:看來凝練魂魄對身體的影響也很大,難怪全真敢用三分命七分性去修行。

在人的社會本能推動下,錢逸群想都沒想就奔向了在雪中趕路的那隊人馬。

那是一對蓄著發,盤著發髻的漢人商隊。

這在金人占領下的金國實在太過可疑,瞬間就澆滅了錢逸群的一腔熱血。沒有一個正常的漢人在這片土地上敢留著發髻,因為女真人的法令粗暴而具有執行力:任何一個過路的女真人都可以搶劫他們、殺死他們、將他們占為自己的奴隸……還會得到整個女真社會的褒獎和羨慕。

麵對這樣作死的節奏,錢逸群很快就隱遁身形,遠遠跟在他們後麵。

整支商隊在風雪中被拉成了一條,車馬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大。領頭的人朝後麵吼了幾句,但是聲音一出口便被風吹散。

“停下紮營!”

唯一聽到這句話的人,是錢逸群。

錢逸群看他們正在忙碌,取出了女真騎手的衣服甲胄和刀刃,很快就換在了自己身上。隻是這一頭頭發若是剔去,還得留上一年多。好在女真人的棒槌頭盔附帶護脖,隻要紮嚴實些便看不到鬢角了。

他散開發髻,戴好了頭盔,最後檢查了一遍,選了個風小的時機,高聲喊著舉刀衝向商隊。

商隊異常地冷靜,為首那人迅速從懷裏掏出一張黃旗,正方形的黃旗,高高舉了起來。這是正黃旗的旗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錢逸群很快就衝到了他們麵前,商人中已經有十來個壯漢抽出刀護在自己領隊的身後,顯然不懼怕他一個落單的韃子。

領隊旋即吐出一口流利的女真話,神情不卑不亢,好整以暇,十分從容。

錢逸群道收起刀,問道:“會說漢話麽?”

商隊流露出濃濃的戒備之情。

“你是漢人?”那領隊皺眉道,臉上立刻爬滿了不屑和鄙視。

“我是旗人,我主子給我抬了旗。”錢逸群從來都是撒謊沒壓力的人,“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營口。”那領隊顯然看不上一個剛抬了旗的包衣奴,又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的馬呢?”

錢逸群三分真七分假地說了妖道鬧營的事,又說自己跟著巴牙喇追擊,結果半道上迷了路。

“咱們現在在哪兒?”錢逸群咬著兒化音,裝出一副北國腔調。

那領隊又打量了錢逸群一番,道:“再往前走就是十三屯。”

“行,我跟你們走,你們有吃的麽?”錢逸群問道。

領隊點了點頭,旋即再也不跟錢逸群多說了,開始指揮自己的人搭起了帳篷。

錢逸群混在人群中,大咧咧地找地方坐了,看著他們動手幹活,倒真有些旗人的味道。

領隊很快就找了個機會,拉了個半老的小老頭閃到了樹後,低聲道:“掌櫃的,這人肯定不是旗人。”

那掌櫃的點了點頭:“我看也不像,哪有旗人這麽好說話的?張頭,你看這是什麽路數?”

張頭搖了搖頭:“看不準。要說他是明軍的夜不收,可這跑得也太遠了。關寧軍哪裏還有這麽大的魄力?何況大淩河還被圍著呢。”

“會不會是土匪的探子?”掌櫃的問道。

“女真人的地界,漢人都沒幾個,哪裏來的土匪?”張頭不屑道,“要真有土匪,早就被那幫女真人都抓回去當包衣奴了。”

掌櫃的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土匪在關內是凶神惡煞,在這兒就是人家的財物。

“那現在……”張頭又道,“掌櫃的拿個主意唄。”

“帶著。”掌櫃的一咬牙,“留在身邊總比放出去好。等到了十三屯,讓女真大兵來跟他說。”

“若是他不敢進屯……”張頭遲疑道。

“給他的肉裏下點料。”掌櫃的嘿嘿笑了起來。

一蓬新雪沒有壓實,砰然落地,嚇了兩個密謀的人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