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且手 三更求月票
錢逸群與陳監院告了假,借鄭元勳的名頭出了瓊花觀,直往錢衛包租的客棧去了。他倒不是去見錢衛,而是去見狐狸。
陳監院剛才那故事雖然真假難辨,卻說明了一個道理:活得久一些,總能聽說許多故事。
在這個世上,恐怕也隻有狐狸活得最久——雖然不知道換了多少肉身。
狐狸許久沒有見錢逸群了,整日裏宅在客棧裏,偶爾晚上出去散散步,留下些狐妖出沒的明間怪談。它見錢逸群過來,十分意外,問道:“你是出來過年的?”
“是有事請教。”錢逸群開門見山,在桌邊坐了,問道,“觀音指、無且手,一朵瓊花下洞天。何解?”
“聽著就是假道士的詞。”狐狸嘟囔一句,“‘一朵瓊花下洞天’說不通,哪有下洞天的?太不敬祖師了!”
洞天福地都是祖師立門開戶,或者清修潛學之所,無論是不是在山上,都該用“上”這樣的敬辭。狐狸到底是老古董,切入點與錢逸群完全不同,卻一針見血地找出了那個“下”字。
“有玉鉤洞天在井下。”錢逸群解釋一句,道,“這句且不管它,觀音指和無且手是什麽?”
“觀音指就是無且手。”狐狸果然見識得夠多,“其實是先有無且手,後有觀音指。你知道夏無且麽?”
錢逸群腦子裏一搜,道:“很耳熟,記不得了。”
狐狸吧唧吧唧嘴,錢逸群自覺地讓錢衛去買條烤羊腿回來。
狐狸這才悠悠講述起夏無且的故事。隻聽了個開頭,錢逸群就想起這人是誰了。
他是一個著名故事裏的非著名龍套!
說起來,那個故事離今日倒是不遠,諸位看官回去問問家裏老人,或許也都知道。
在戰國末年時候,燕國太子丹請刺客荊軻以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國督、亢之地的地圖為信,拜見秦王——日後的始皇帝陛下。荊軻此行的目的本是行刺,但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臨時改變主意想生擒秦始皇。
結果兩人繞著柱子跑了半天,眼看就要抓到秦始皇的時候,秦國醫官夏無且,以隨身的藥囊擲荊軻,打落了荊軻的寶劍,救了秦始皇一命。
重溫這個故事,錢逸群卻是想到天下大勢的交關。若是有個穿越眾在場,隻需伸手拉夏無且一把,那個藥囊就砸不中荊軻,秦始皇恐怕就得殞命當場。中國曆史也就徹底改道了,說不定直到兩千年後的天下仍舊是諸侯分立。
“夏無且是扁鵲傳人,他從扁鵲《十三鬼穴刺》中領悟了一套針砭術,能夠逼遊魂離體。後來孫思邈將這針砭術作成歌訣,為《鬼門十三針》。無且手就是行此針法的手法。”狐狸細細解說道。
“那觀音指……”
“有醫家弟子出家為僧,便帶入了佛門。換了個名字叫‘大悲廿二針’,以‘觀音指’施之。”狐狸道。
“多的這幾針怎麽來的?”錢逸群好奇道。
“因為單穴孤針,雙穴複針。比如勞宮穴,那是兩邊對稱的,便是一穴兩針。”狐狸道,“禿驢嘛,你懂的,總要勝過人家才算自己本事。”
錢逸群喔了一聲,問道:“那麽這無且手跟瓊花有什麽關係?”
“沒聽說過有關係。”狐狸道,“你想幹嘛?”
“好奇。”錢逸群老實道,“你看,張閣主莫名其妙不見了,又不知道從哪裏來了個賊,我就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故事。”
“好奇心是葬命毒藥!”狐狸道,“以咱看,你還是回去洗洗睡吧,別惹事,過完年便該北上了。”
“不能呀!”錢逸群道,“日後要幫你重塑靈體,我得先積累一些江湖經驗啊!比如這玉鉤洞天,為何會在瓊花觀呢?咦,對了,揚州人為什麽這麽喜歡玉鉤呢?鄭元勳家也有個玉勾草堂。多不吉利?”
“玉鉤喻新月,有什麽不吉利的。”狐狸不屑道,“你真要去也沒關係,有金剛珠保命,再帶上翠巒山,實在打不過人家,便耗死人家。”
錢逸群心中讚道:老叫獸果然有水準!我若是帶著翠巒山,打累了就進去休息兩天,出來繼續打。隻要不被人秒殺,就絕對能耗死別人!
錢逸群掃視屋內,見自己的竹篋就在牆角放著,走過去打開門,見裏麵翠巒山、白蓮花安然無恙,便將白蓮花放在了金鱗簍裏,就當普通的竹簍用。
翠巒山大不盈尺,重不過半斤,錢逸群找個青布褡褳便裝了進去,肩上一背,就如雲遊道士、走方郎中一樣。
“對了,我去問問中行悅,看他知不知道。”錢逸群正要回觀裏,突然想起了百媚圖裏的那個大漢奸。這廝能用匈奴人給大漢造成那麽大的麻煩,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輩。
狐狸不置可否,反正它覺得中行悅靠不住。百媚圖之所以從法器淪為邪術之器,天知道中行悅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錢逸群用劍破了手上油皮,擠出一丁點血珠,抹在圖上。百媚圖就如長了小嘴一般,用力吸吮傷口,終於心滿意足地放了錢逸群進去。
這回錢逸群出現的地方卻是一間漢室。地上鋪著地板,明顯打過了清漆,光潔照人。沿著牆壁有一排矮櫃,上麵有劍閣,橫托一柄長劍。中行悅坐在堂屋首席,一旁有美女斟酒,十分愜意。
“好久不見,錢君別來無恙?”中行悅見了錢逸群,咧嘴笑道,用手一指,地上便多了一張矮幾、墊席。他道:“請上座。”
錢逸群心中暗道:這廝真是以前那個冒充女人求生的家夥麽?怎變得如此從容?看來我終究還是錯了一步,否則這百媚圖怎麽會從監獄變成療養院呢?
雖然心中這麽想著,錢逸群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在席上坐了,道:“你日子倒是過得悠閑,這位不會是魅靈吧?”
中行悅看了一眼身邊的斟酒侍女,爽快承認道:“正是歸圖的魅靈,看來有些人就算得了神通,也保不住命。”
“說不定是因為神通才喪了命。”錢逸群道。
“可惜她不會說話,否則倒是可以問問,其中或許又有什麽令人**氣回腸的故事呢。”中行悅用太監的尖銳聲調大笑起來,就像是此間主人一般。
“我是來問無且手的事,你聽說過麽?”錢逸群懶得和他閑扯,直接問道。
“當然,你想學?我教你。”中行悅出乎錢逸群意料的痛快。
“你會!?”錢逸群半信半疑。
“當然,”中行悅理直氣壯道,“夏無且是我師祖,我怎能不會?”
“你是醫家傳人?”
“唔,這個什麽家很難說。”中行悅道,“我活著的時候還算是道家門徒。後人說我們是醫家,雖然有些微微不爽,卻也無從反駁。活著就是好啊!隨便編排人。”
“你為什麽要教我?”錢逸群忍不住問道。
“抱歉,是足下想學在先啊。”中行悅放肆地指著錢逸群,大笑道,“明明是你想學,為什麽說我要教?”
“一點都不好笑。”錢逸群冷了臉,“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張百媚圖。”
這話刺到了中行悅的痛處,收斂容貌,幽幽道:“你把百媚圖放在法寶裏,我就與世隔絕了。怎知道外麵又有誰惹你了?”
“我在尋找無且手和瓊花之間的關聯。”錢逸群直言道。
“瓊花……”中行悅眼睛上挑,“無且手隻是用來施針的,從未聽說與花有關。”
“我要學。”錢逸群不與中行悅多囉嗦,這次進來之後總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十分不爽。
中行悅以為錢逸群是外麵受了氣,神識外窺,隻見化身狐狸的白澤犬坐地上,心中一怕,連忙收斂回來。他緩步走到錢逸群身邊,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銀針。
這針有毫針、棱針、膚針數種,各有用途。中行悅細細解說了各種針的用法,演示手型,傳授口訣,以及靈蘊運轉的個中關竅。
錢逸群悟性好,學得快,不一時便已經掌握了五六分,卻不如中行悅施針時的那般流暢自然。
“匈奴有薩巫之人,喜歡以生靈附體。”中行悅道,“所以常有獸靈反噬之事發生,我這無且手還是到了匈奴之後才練至大成的。”
錢逸群想起當日那兩個金國薩滿的變身,倒是明白中行悅的意思。
“若不是這一手,想要從一個陪嫁的奴隸博取大汗的信任,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中行悅苦笑著站起身,“《十三鬼穴刺術》你要學麽?”
錢逸群心道:反正藝多不壓身,既然中行悅提出來了,我學了也沒什麽害處。說起來,他既然是醫家傳人,不知道肚子裏還有多少貨色,以後有空倒是可以多掏點出來。
見錢逸群點頭,中行悅朝那侍女招了招手。
那侍女緩緩走了過來,麵無餘色,身上的衣裳如水般流瀉一地,轉眼間已經是一絲不掛。錢逸群正要發問,中行悅已經走到了魅靈身前,手持銀針,口中道:“一針鬼宮,即人中,針入三分。二針鬼信,即少商,入三分。三針鬼壘,即隱白,入二分。……”
錢逸群看得心跳微微加快,中行悅卻絲毫不以為意,將十三穴的位置一一點出,靈蘊流注絲絲道明。
等施完最後一針,中行悅道:“男子先針左起,女子先針右起。單日為陽,雙日為陰。陽日、陽時針右轉,陰日、陰時針左轉。施針手法自然就是無且手,其他嘛……唔,尋常人等要‘問難’,也就是喝令體內陰魂生靈,不過你天賦言靈,隨便說就行了。”
錢逸群微微點了點頭,因為看了“鬼藏”處施針,心上有些亂,心神一動便離開了百媚圖。
鬼藏,在男身則為**穴;在女身則為玉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