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就回來,這麽好的孩子,能來我家肯定是上天賞賜的,你嬸子最快,愛說,今兒早肯定去早市見了人就說……”站在地窨子門口,劉福厚滿臉慈祥。

紅彤彤的日頭照在大地上,這一老一少的身影拉的很長。

劉福厚說著話,不由地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鄭小九。

他腦袋大,眼睛小,臉龐方正,目光執著,看什麽東西專注,微眯的雙眼中似乎蘊藏著什麽力量。

他沒文化,從小在傅家甸混生活,聽算命先生說過,這種人有本事有福氣,不輕浮,能幹成大事。

盡管剛才聊得開心,鄭禮信心裏一直盤算著很多事,比如去中國大街繼續練攤,還有尋找機會吃勞金,或者開自己的飯館。

總之,不能留在這個家徒四壁的人家。

“鞋匠叔,等著我……”鄭禮信衝他微微一笑,抖了抖褡褳,轉身離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厚厚的腳印。

手裏還拖著爬犁,上麵的絲袋子裏裝著剝了皮的狗和炊具。

他步伐很慢,不急不忙,沉穩的像頭下山溜達閑逛的東北虎。

在哪裏摔倒了就在哪裏站起來,哪怕有再大的阻力,也會這麽做。

這是他回到中國大街重新再來的初衷。

這次他帶著食材,一路上盤算著這回做什麽美食,特地在周圍轉悠了一圈。

一是為觀察有沒有壞人,再就是尋找商機。

昨晚那種事,他後來想了,來這裏是尋找發展機會的,不是靠拳頭吃飯的。

站在了那地方,很快就安好了廚具。

好在這地方最不缺就是木頭,路邊、胡同裏,隨處可見材質上乘的木頭,根本沒人管,撿起來就是最好的燒柴。

“有什麽做什麽,再簡單的材料也得做出特色美味來。”他暗自想著。

手頭有狗肉,和從鞋匠叔家借來的一口鍋。

再就是,昨晚從大車店順的佐料。

這才上午十點多鍾,沒有風雪,上蒼似乎關照鄭禮信這個癡心研究美食的少年,給了個好天。

鍋底燃起了熊熊烈火,鍋裏冒著熱氣。

眼見昨晚這個大難不死的少年又出現了,有認識的,紛紛停了下來。

盡管叫不出他的名字,不知道身份,可他已經在這裏出名了,做的一手好菜不說,還被白毛匪推到下水道裏了。

當時有人說他死了。

也有人說後來謝文亨在大街上被襲,和他有關。

麵對一道道奇怪的目光,鄭禮信知道光說沒用,還得來點絕的。

這才還沒到飯口時間,食客們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呢。

至少,他發現昨晚的大小“鯰魚嘴”沒來。

熟客沒來,多少有些影響心情。

“那是一條狗唉,他是要燉狗肉嗎?”圍觀人群中,有人說話了。

鄭禮信之所以擺出了攤子,遲遲沒開始,心裏想的就是先做做廣告,吊吊大家的胃口。

有一會了,看客們來的走走的,這會留下的有十幾個人。

自然的,他想要是人再多點多好。

終於有人說了心裏話,他也想起來了,這一千多米的大街上酒樓餐館滿眼都是,別說中餐了,洋酒樓就有日本料理、俄式大餐、法式西餐。

這人提到了燉狗肉,他用職業目光早就觀察了,這不是自己的長項。

那些來自朝鮮半島的館子,高大的玻璃裏麵站的服務員穿著民族服裝,招牌做的極具特色。

沒見過的東西,加上沒興趣,他不想嚐試。

眼見就這些人了,一個點子浮上了心頭。

他目光看向了地上的盆子裏泡著的肥狗。

在別人看來有些難理解,他心裏明白著呢,這種剝了皮的狗,就得用清水泡著,祛除異味,肉質更鮮美。

多少年以後,為了去掉肉裏的土腥味,尤其是動物內髒的異味,還原肉質本來味道,保留最好的口感,他進行了無數大膽的嚐試。

本想用什麽東西蒙上眼睛,手頭什麽都沒有,隻能閉著眼睛。

他把肥肥的大狗擺在了台子上,伸手就抄起了尖刀。

這也是昨晚從大車店拿來的。

剛才從地窨子出來的時候,他在磨石上磨了會。

那塊磨刀石髒乎乎的,多少年不用了,真不知道刀口快不。

幾十斤的肥狗就在眼前。

他依舊眼睛微閉,下頜微抬。

他這是要做什麽?

一群人幾乎沒人看懂,很多都在竊竊私語,滿眼的好奇。

“喂,別割了手,神經病吧,燒著火,這是玩什麽呢?”人群裏有人嘲諷說。

還有人說:“玩魔術的吧?他能把死狗弄活了?吹……”

這一高一矮的人,說完了,相互碰了碰胳膊,吸了口涼氣,衝著鄭禮信這邊鄙夷地看去。

聽著他們嘲笑聲,鄭禮信覺得刺耳,心一橫,一下子拋出了尖刀!

尖刀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刺目弧線,然後落在了手裏。

剛落下來,他手往下一墜,接著耍起了漂亮的花樣手法。

這種刀法不像刀客的,手法很快,有些誇張,卻很自然。

看客們哪見過這麽好的手法,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看啊,他手掌那麽長,雪白雪白的,手指頭那麽好看。”有人定睛看清了他的手,感覺奇怪。

此前,鄭禮信不停地用清雪揉搓手掌。

搓的時間長了,就變得雪白雪白的了。

“這就不懂了吧,大廚名廚注意修養,手指頭蓋長了,容易有髒東西,要是那樣做不出真正的人間美味呢。”剛才嘲笑的大個子口氣一下子冷靜起來了,專注地分析著。

“別叭叭了,朝下看啊。”旁邊的小個子扭頭提醒他,生怕錯過了什麽精彩的地方。

耍了會花樣刀法,真正精彩的來了。

鄭禮信麵沉如水,滿臉自信,一手摁著狗,一手持刀,尖刀輕輕地刺向了鮮美的狗肉,看也不看,感覺刀口劃破了肉皮,手掌用力……

眼看著那地方是鼓起的骨頭,他手朝著旁邊輕輕移動,力道加大,鋒刃劃破肉的聲音響起……

“小子,行啊,有兩下子,你把整條狗腿卸下來算你厲害,我給你捧場……”人群裏,大個子看的那叫一個膽戰心驚,忍不住叫了起來,想叫他見好就收。

“演砸了看你咋收場。”旁邊又有人提醒起來。

他們的話不僅沒起作用,反倒刺激了鄭禮信,他心裏想著狗的身體構造,越來越順,越來越自信。

不一會功夫,他已經卸好了幾百塊鮮肉、幾十塊骨頭。

骨頭大小不一,小的地方竟然有拇指那麽大。

他輕輕舒了口氣,慢慢睜開了眼睛。

從人群這裏看去,台子上擺放有序的骨、肉,很是震撼。

就說那些骨頭吧,被他單獨擺放在一邊,絲毫不差,就是整個完整的骨架。

沒有掌聲,隻有大量忘情的叫好聲。

還有一道道驚奇的目光。

在這種場景下,這算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鄭禮信環視了一圈眾人,微微一笑,就在眾人等他好好炫耀一番時,輕啟嘴唇,淡淡地說:“見笑了。”

人都圍上來了。

知道人氣上來了,他的練攤該進入正題了,轉身加火,看了眼調料的地方,抓起一塊鮮肉,巴掌大小,朝著台子上一扔,伸出雙手,看也不看,開始切肉,一塊塊薄如紙片的肉片,被輕輕甩出,落在旁邊。

這些精致精巧的肉片過油後,加入鍋底油,沾生粉,重新入鍋了……

當他第一鍋狗肉食材的焦炒肉片要出鍋時,多少有些擔心今天這些能賣多少。

對於這道菜,他知道有些違背了用料原則。

這菜用上乘豬肉最好,沒有豬肉,隻能用了狗肉。

口感上自然差了點。

就在他擔心有多少人捧場時,就聽著身後有人小聲吆喝說:“讓開,讓開,電影院廣告牌得放這。”

還有人附和說:“都記著點,以後放牌子了,就是小北京美食大師大駕光臨了,平時來沒有啊。”

鄭禮信轉頭看去,看清了兩個人,尤其是這倆人的大嘴巴,立馬友善地笑了笑。

他們正是剛才在人群裏跟著起哄的大小鯰魚嘴哥倆。

鄭禮信自然明白他們是故意弄的惡作劇,吸引看客注意力,吊大家胃口,多留住人。

鄭禮信沒工夫和他們閑聊,有朋友捧場,信心自然上來了,開始起鍋。

剛起了鍋,又犯愁了,沒帶那麽多餐具。

倒不是事先沒考慮好,本來想就放在台子上,沒想到台子上還有生肉呢,生熟必須分開,否則又違背了廚家規則。

“前麵一鍋是試吃的,誰想吃想買,來領牛皮紙,來晚了就沒了,就得用手捧著了,我告你,後麵的捧著都沒有……”有個聲音從人群後麵傳來。

鄭禮信抬頭看去,一眼就看清了髒了吧唧的叫花子狗剩。

狗剩踏著一雙破棉鞋,腳後跟露在外麵,手裏提著打狗棍,一隻手提著牛皮紙,跑起來有些費勁。

這麽多朋友來了,鄭禮信心情暢快,和狗剩等人也不客氣,把第一鍋肉片放在牛皮紙上,任由幾個朋友售賣。

今天和昨天做法差不多:拿出少數試吃,試吃就那麽一丁點,吃好了再買。

烈火熊熊,調料在熱鍋裏不是發出了悅耳的聲音,如同人間最美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