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小九他倆。

回到了大廳裏,眼見著他沉著臉不吱聲,周安一下子想到了什麽,快走了幾步,攔住了他,著急地自責說:“少掌櫃的,少掌櫃的,俺多嘴了,俺就是個榆木腦子……”

眼見他滿臉的愧疚,憨厚的樣子叫人有些忍俊不禁。

九子噗嗤一聲笑了,繼而臉色嚴肅起來,誠懇地說:“老周,想多了,真正上火的是我,你跟著老都一處幹,想好有什麽不行?正常人都會這樣想,誰不想娶妻生子啊,我得好好幹,不能叫老都一處的老人失望。”

周安嘴巴抽抽了幾下,沒說話,激動的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小九子見他忙乎著招呼客人去了,耐心地拿起了報紙,輕輕地翻著,一邊從文章中尋找破局的辦法,一邊思考應該怎麽辦。

一直到鄧弘毅來的時候,他才起身和東家打招呼,倆人麵對麵坐著,小聲商量起什麽。

一個戴著墨鏡的老者到櫃台前結賬。

周安衝他熱情地笑著,不由地看了幾眼他坐過的餐桌:小方桌上擺著五六樣大菜,沒吃多少就要結賬,一盤白斬雞被擠在大盤子下麵。

最刺眼的是兩個青花瓷的大碗。

盡管現在各式各樣的菜品很多,包括周安在內的人,看著青花瓷大碗就興奮。

它給酒樓帶來了好運,一下子吸引了老食客們的目光,生意才慢慢複蘇的。

叫人生氣的是,從他這個角度,都能看清,美味神湯每天鮮亮供應,老周見他戴個眼鏡,文縐縐的,就關照給他兩碗。

這麽緊俏的東西,他竟然給糟蹋了。

剩了這麽多。

小九子主管酒樓有特點,不管誰來吃飯,都不允許剩的太多。

否則再來了,先勸你少點,夠吃就行。

要是不聽勸,很容易直接端茶送客了。

這會他忙著和東家商量事,沒注意老頭的荒誕做法。

“您老就按規矩來吧,歲數大的,老弱病殘的,飯錢免去零頭,您呢,怎麽也不能不給錢,就這麽抵押啊。”

周安手放在算盤上,驟然停住了,耐心地和老頭說了起來。

老頭這頓飯花了十六塊。

到了結賬的時候,先說肉太膩,又說青菜沒香味,連神湯都貶低了幾分。

再往後,提出的想法更難以理喻:不給錢,送個錦囊妙計。

什麽叫錦囊妙計,周安哪聽說過,別看他整天混在有學問的客人中間,多少學了些話,這麽高深的詞匯,壓根就聽不懂,隻能央求他別這麽壞了規矩。

做生意的少賺點行,賠本的生意誰也不會做。

老頭那張幾乎看不出表情的臉上,絲毫沒動容,口氣反而強硬起來:“那我是瞎了眼,老夫祖上一個錦囊妙計可以退兵百萬,可以草船借來十萬利箭,可以把木頭做成神馬,

到你這裏就分文不值了?叫你們東家過來,我問問,是不是他瞎了眼。”

聲音越來越大,一開始還沒多少人關注。

後來,不光樓下的人停下了筷子看,連樓上的客人也站在樓梯口看起了熱鬧。

在酒樓,偶爾有幾個賴賬的,耍酒瘋的也是常有的事。

真就沒見過沒喝醉,還大罵東家眼瞎的。

他扭頭看去,掏出手絹擦了擦汗,匆忙間就要起身。

小九子朝著櫃台看了幾眼,感覺這人熟悉,默念著他說的話:“草船借箭,木牛流馬,諸葛孔明……”

遇到這種事,他向來不衝動,先冷靜想上幾秒鍾再處理。

沒想到鄧弘毅心急地過去了,還沒到跟前呢,他就責備上周安了:“周掌櫃,來了就是客,先給人家賠禮,別失了老都一處的規矩,

開店的和客人鬥嘴,不管什麽原因咱禮輸三分。”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朝著旁邊的那張滿是剩菜的桌子看去,眉宇間流露出幾絲不悅。

眼鏡老頭冷眼看著他,莫名地問:“東家還算通情達理,您呐,有空看看,和前幾天相比,人少了多少啊,惹禍了,叫人盯上了,您呐,就不愁嗎!”

叫他一提醒,鄧弘毅心裏咯噔了下,往常這時候翻了台,還有不少客人進來。

人來人往的,坐在門口旁都凍得慌。

他才坐了一會,都熱的快冒汗了。

很明顯,今天客人不如前幾日多。

鄧弘毅臉皮一緊,斜睨了下周圍的看客,神情有些不悅。

他沒想到這家夥吃白食,還說起來沒完了,專門揭人家短處。

小九子及時趕過來,衝著老頭小聲誠懇地說:“老先生,既是名人後代,自然有涵養,懂行規,您的妙計別管是不是錦囊裏出來的,我們都接著,我們東家是著急,能不明白嗎,您咋沒去別人家賣這個妙計,說吧,什麽事?”

他這話裏好幾層意思,連忽悠老頭,順帶著提醒東家別著急,提意見不一定就不是好事。

老頭打著飽嗝,掃了眼小九子,愣了幾秒鍾,馬上就恢複了常態,吧嗒著嘴說:“這態度還行,還不夠,口渴,老都一處就沒有上好的綠茶嗎!”

徐岩站在旁邊,滿臉氣憤,看樣子隻要小九子一個眼神,他們幾個肯定上來教訓蠻不講理的老頭。

“上茶,加份茶點。”小九子手一揮,很有派頭。

老頭坐在空桌旁,喝著茶,慢慢品著,茶水似乎有點熱,喝的很慢。

好幾次他抬頭看鄧弘毅和小九子,發現小九子拿著一張報紙,耐心地看著,似乎他不存在一樣,比他還不著急。

終於忍不住了,他聲音不大不小地說:“老夫雖然不能呼風喚雨,扭轉乾坤,這老都一處的困局還是有辦法的,有人在茅房裏說,樹大招風,竊以為那是樹不夠大……”

昨晚自以為搞定了謝家,鄧弘毅穩住了心神,叫他這麽一說,因為不了解這人,覺得這就是傷口上撒鹽呢,氣的臉色發紅,叫了聲徐岩,就要把這人攆出去。

小九子激靈,一把就拉住了他,小聲說:“咱們包房裏說,咱開店一不怕大肚漢,二不怕提意見的,人家提意見,又不是吃白食。”

這話句句說在了鄧弘毅心眼裏,立馬就同意了。

他去招呼夥計再給換一壺新茶,親自看看是不是用了上好的茶具。

這個光景小九子輕輕推著老頭就朝裏麵走,客客氣氣的,遇到桌子凳子,先過去給他挪開。

等進了包房,他依舊客客氣氣,指著一個闊氣的椅子,叫老頭先坐下。

老頭扶了扶眼鏡,趁著他不注意瞄了他一眼,盡管早就看過了,這麽近距離觀察著,難免大吃一驚,心說:“這小子,變化真大啊。”

從開始他一步步按照計劃來,本來都做好叫人趕出去的思想準備了,沒想到竟然步步得逞。

就在他有些得意忘形時,穩穩地坐了下去。

噗通一聲,老家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的齜牙咧嘴地就好罵人。

小九子假裝失聲地說了聲:“老先生,你坐椅子上啊,怎麽就愛坐地上?”

老頭掙紮著站起來,滿臉怒氣,就好責怪小九子,恰在此時鄧弘毅帶著兩個夥計進來,人才到門口,就熱情地寒暄上了。

小九子悄聲冷冷地笑話說:“還誌當存高遠呢,你連小陰溝都能翻船,有事好好說……”

從他吵吵開始,小九子就慢慢認出來了,這是當初和他一起遇難的落魄秀才諸葛良佐。

上次一別,這老家夥去了極樂寺,想做個掛單俗家弟子,結果沒得逞。

好在寺廟周邊善男善女不少,他幹起了相麵算命看風水的活,賺不到大錢,勉強混個溫飽。

後來他聽說老都一處來了個小神廚,膽子大,什麽事都敢幹,尤其是連仇家的錢都賺。

當著一群人的麵,他狂言說這人必定是罕見奇才,不投奔他白瞎自己經天緯地之才了。

這些話他自然不會明說,簡單炫耀了自己輝煌成就後,直言要想破這個局有很多辦法。

鄧弘毅眼見他一副秀才模樣,說的又自信,趕緊請叫他怎麽辦。

老頭眼見自己已經吊起東家胃口了,指著菜譜,文縐縐地說:“老東家仁義經營,老都一處名氣不光靠菜品好,菜碼大吧,就沒結交些夠意思的朋友?”

叫他這麽一提醒,鄧弘毅明白了些,但還是有點隔著一層窗戶紙的懵懂。

諸葛良佐更進一步地點撥起來,他提醒鄧老板這人重不重感情,能不能兩肋插刀,得從事上看,就算是官府裏,軍隊警察裏,也有不少重情義的人吧。

鄧弘毅以前做生意有原則,盡量不接觸達官貴人和權貴們,省得惹了事端。

眼下形勢不好,不知道謝文亨什麽時候還弄出花招來,看來隻能委曲求全了。

小九子見他白話的口若懸河的,模樣有點討厭,點子倒是不錯。

他趕緊誇了起來:“諸葛先生,您就直說,看看咱應該怎麽辦?”

“兵荒馬亂,外患不斷,這年頭啊,能禮尚往來的人,我看就值得你們深交,鄧老板能否想想這些年誰能想著你?”諸葛良佐輕輕說著,然後慢悠悠喝起了茶。

鄧弘毅“噢”了一聲,感慨地說:“這個點子不錯,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