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叫龍頭,全燉爛糊了,都看到龍牙了。”徐岩訕訕地說。
一直到早上的時候,孫大山都絲毫沒察覺,昨晚他耐心地看了會火,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人身大力不虧,睡起覺來和別人也不一樣,剛閉上眼睛就酣然大睡,發出了富有節奏感的呼嚕聲,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睡眠質量極高。
關鍵人家腎也好,大長夜的根本就不起夜,一直到開工了,才打著哈欠起來。
徐岩來叫他上菜的時候,才發現幾十斤的豬頭,全燉爛烀了。
不用刀剔,不用筷子扒拉,一動就碎了。
廚子們烹製的焦炒肉片、琉璃球燒肉……已經上桌了。
這些以前都吃過,這次依舊帶著莫大的期待,正要動筷呢,就聞到了一股子超新鮮的味道。
跑堂的端著托盤,正利索地朝這裏走著,隱約就聞到了濃濃的香味。
這種人間奇味海滋湯本來就是鮮味之王,夥計從東邊走過來的時候,小九子暗中叫徐岩打開了窗戶,微風吹進來,鮮味更濃了。
“科,科,科長,祝您生日快樂,福壽……”小個子的巡警隊長,綽號老結巴,結結巴巴地說著,一臉的諂媚,催著馬文生喝酒。
馬文生聞到了神秘的味道,覺得就像被磁鐵吸引住了一樣,眼睛直勾勾的。
等他緩過神來時,露出了一個資深食客特專業的臉色,催著隊長說:“老結巴,放下,喝了辣酒什麽味都品不出來了。”
隻不過,他趁著被人都看老結巴,很自然地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塞進了嘴裏……
這道湯上來了,他小口小口地品著,品盡了其中變幻無窮的滋味,舉著湯匙,投入地自語說:
“洋人局長就職典禮那天的宴席上,不,那就是什麽大員老爺辦的招待全市各界代表大席上,也不是,那得好好想想……”
他這是挖苦心思地想以前在什麽地方喝過這麽好喝的湯呢。
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周安緊張地一會看看地上,一會瞅瞅小九子,緊張的臉都紅了。
他真就怕馬科長想起了很多比這好喝的湯,上來就把這神湯罵的什麽都不是。
老結巴紮巴著眼睛,呆呆地看了頭頭幾眼,猜測著說:
“掌櫃的,啥玩意狗屁湯,馬長官什麽沒喝過啊,飛天龍湯隔三差五就喝,毛子的紅菜湯都喝倒牙了,端走,端走……”
聽他誤解了神湯的美味,馬文上伸筷子打了他帽子一下,他低頭撿帽子的時候,馬科長狡猾的臉上忽然變得和善起來,一副極其愛才的模樣:“想了半天,沒有比這個更好喝的了。”
“人多湯少,先可長官,您看行不?”老結巴臉色變得比他還快,懂事地恭維著。
馬文生也沒客氣,把湯碗朝自己跟前一拽,小口就喝上了,一勺一勺的,唯恐喝快了,品不出滋味來,浪費了這人家最好的美味。
當付英儒氣的罵後廚不懂事時,他優雅地擦著嘴,坐在包房裏不明就裏,拉著官員特有的長調,慢慢地問:“喂,什麽情況啊?本科長在這裏,掌管半個哈爾濱的巡邏、緝捕、調查工作,就算是定刑殺頭的事,
我說了,那基本就算了,什麽人在法令麵前都一律平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這話裏分明有警告付英儒的意思。
老付見他滿臉怒氣,要來真的,人家都帶著槍呢,趕緊壓低了口氣,還是責怪不止:“龍頭啊,那是龍頭呢,想起了龍頭就想起了大清朝的龍脈、龍頭壞了,不吉利,這關乎國運呢。”
這功夫,樓上幾桌客人都下來了,圍在遠處,竊竊私語的說著。
小九子悄聲叫周安過去和他們解釋解釋,順便問問全豬宴味道怎麽樣。
他轉身去了後廚。
周安嘴笨,俺俺的賠了不是,問人家今天這菜做的咋樣。
其中一個胖子嘟囔著嘴,揉著肚子,感慨地說:
“好吃就不說了,吃了這麽多,就是覺得氣順,一點不撐得慌,胃舒服,這肉吧……”
他沒說完呢,旁邊一個娘娘腔的公職人員模樣的人打住了他的話:“切,怎麽就好吃不說了,
要不是怕你們連肉湯都喝了,我早就下來問問了,這是天鵝肉嗎,那味兒咋就那麽清香呢,說清香吧,還有種百草藥的厚重,開胃、解饞,叫人那,欲罷不能。”
說著,他點了點胖子的腮幫子,娘娘腔罵了句:“死鬼,一點都不會點評美食。”
……
他們這麽點評今天的菜肴,馬文生也發現了,別說人間奇味海滋湯了,其他菜也叫人眼睛一亮,入口不忘,味兒正,口感誘人,進了肚子,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我,我,我不是皮子瘙癢嗎,這會不疼了,不,還癢癢,沒那麽嚴重了。”老結巴隔著衣服摳著肩膀一個地方,一下子想到了那地方現在很舒服。
別人說話馬文生都聽著,到了他,就用筷子沒好氣地點著他的帽子,嘿嘿笑著罵道:
“老結巴,這是臭腳巡的通病,一出門就說皮膚癢癢,要給你放上幾天假,再獎勵個娘們陪著,你老小子估計都能說書唱戲了,結巴都能治好了。”
一群人說笑著,都覺得今天的額肉纖維豐富,口感好,尤其有股子中草藥的味。
有的人,還吃出了一種甘甜的味。
這種甜味不同於普通的白糖、冰糖,若隱若現的,似乎是食材裏天生帶的。
老付跟著大家聊了會,想起了自己惦記的“龍頭”,依然不甘心,又唉聲歎氣起來。
就在這時,就聽後廚門口有人亮著嗓子喊了起來:“巨龍騰飛,吉祥如意,天下太平……”
小九子跟在兩個夥計旁邊,是他喊的。
響亮的聲音語音尚在,大家目光集中在了夥計托盤上。
長條形的盤子裏,放著一道龍頭造型的美食,長長的犄角,彎曲的須子,似乎能看清“龍鱗”。
再後麵的夥計托盤上放著烤製的秘製排骨,微紅、色澤光鮮,看起來很像個脊梁的模樣。
眼見“龍頭”造型的大菜上來了,滿心渴望吉利的付英儒搓著手,滿臉欣喜,老遠就恭迎上了:
“大清吉祥萬年,老都一處裏都弄出龍頭了,皇上隆恩浩**,天下萬民擁戴啊,我瞧瞧……”
這道“龍頭”大菜占據了小半個桌子,近處看,栩栩如生,有點半透明,別說夥計們了,就連鄧弘毅眼睛都直勾勾的,心裏一個勁地追問:“這,這怎麽做出來的呢?能吃嗎?不是燉爛了嗎!”
他這邊想著,付英儒懷著無比憧憬的心情,雙手合十,拜了拜,用筷子輕輕點了點,感覺很有彈性,看起來不錯,就夾起了一口,放在唇邊聞了聞,才慢慢放進了嘴裏。
東西在嘴裏很有彈性,似乎刺激他咬下去。
這一口咬下去,調動了味蕾去感受,失聲說:“涼涼的感覺,肉味鮮亮……真是絕了。”
隨即,他扭頭看向了小九子,盡管猜到了他用了那個烀爛了的豬頭,還是不敢相信:“少掌櫃,用了什麽料?”
小九子一臉自信的微笑:“那神奇的大豬花了我那麽多錢,不能白瞎了,好廚子什麽材料都能用,我以前還用空氣做過吃的,您老還沒時間過來品鑒呢,說吧,這菜怎樣?”
這菜就是利用那個烀爛的豬頭做的。
當時孫大山嚇得夠嗆,他根本就沒細看。
出了烤鍋底的肉有點火候大了,其它地方的肉熬的時間長了,品相不好不假,滋味都熬進去了。
這種品相不好的東西自然不能按照常規做法烹製。
小九子把肉剔好之後,看了眼外麵,玻璃上掛著薄薄的積雪,天冷著呢,叫人把把鍋裏連肉帶湯端了出去。
當然,事前要用細密的笊籬撈幹淨所有雜物,湯汁清明,一點雜質都沒有。
這邊,他快速調製了兩道蘸料。
香油、香蔥、芝麻、老湯、冰糖粉、蜂蜜、山楂精……
這麽一來,就成了老王爺吃的這道菜了。
他說這道菜叫龍頭燜子。
付英儒趕緊改名說應該叫“鴻運當頭龍頭糕”。
“步步登高,登高望遠,君臨天下,福澤四方,糕是諧音……”他深思熟慮後總結起來。
說完,也不客氣了,徑自坐了下來,自然地把酒盅往旁邊輕輕一推,專注地看著這道難得一見的名菜,這可是剛剛他給取名的,又融入了一種情感,舉起筷子就品上了。
那邊鄧弘毅一個勁給小九子使眼色。
叫他照顧點馬文生的情麵,老馬這會有點“失寵”了的失落感。
龍頭叫這個又臭又硬,還不能明著得罪的老朽給品上了,自己今天是老板請的貴賓呢。
小九叫著夥計跟著,先把馬科長請進了包房,雙手合十地行禮:“馬科長,您專用的名菜上來了,美味難得,寓意嘛……”
他沒繼續說,而是朝著外麵老付那裏看了眼,意思比他一點都不差。
“噢?來的路上本科長的諜報人員說了,這周圍都知道老都一處來了個小神廚,不光菜做的好,其他的事也沒少幹,說吧……”馬文上滿臉的不悅,陰陽怪氣地說。
小九子眼見他官威上來了,老結巴等人有的手放在槍柄上,有的滿眼是審訊犯人管用的冷厲眼神,他不由地緊張了起來,慢慢撓著頭,一時間詞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