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在心裏梳理起了中東鐵路局鬧罷工的事。
那座大樓高大威武,由六棟大樓構成,緊緊地挨在一起,外牆是厚重的巨石打造的。
他剛來的時候,就聽說過,以前義和團鬧事的時候,好幾回差點燒了這個大樓。
後來,鐵路局才用巨石打造了外圍,省得叫人再燒了。
這回徐天義那些人為什麽鬧事,他沒心情去打聽,就是覺得老徐是個好人,總在關鍵時候幫自己。
身上傷口不深,卻也疼的難受,他回到宿舍準備躺會,就聽樓下傳來了叫大頭的聲音。
不用說,是鄧美菱來了。
今天鮑惠芸賴在這裏不走了,徐岩可是吃著東家裏的飯長大的,和菱角他們三個長期待在一起,眼見有人看上小九子了,早就找人悄悄報信去了。
一開始的時候,鄧弘毅責怪女兒多心了,他說鮑惠芸聰明伶俐,知書達理,就是個洋氣的女孩,都沒成年呢,不會發生什麽事。
他哪裏知道,在菱角看來,小九子是半個鄧家的人,別人欺負他不行,喜歡他也不行。
鄧老東家絲毫沒注意,這倆孩子幾個月功夫長得很快,個頭都快趕上他高了。
小九子從小就是商場上打拚過來的,少年老成,說話辦事就跟大人似得,早就懂些男女之事了。
到了傍晚了,菱角氣得哭了會鼻子,換了件漂亮的衣服,就趕來了。
路上,她催著馬車快點走,氣咻咻地罵著說誰也別想把大頭搶走了,他還得給家裏做飯呢。
內心裏,她渴望大頭一直牽著他的手,一起走過春夏秋冬,走到地老天荒。
小九子站在了樓梯那,尋思倆丫頭別吵起來了,老遠就看見了,她倆剛見麵,竟然彬彬有禮地打招呼了,這才放心了。
見過麵之後,還是在門口包房裏,臨著窗戶,倆人開始了明爭暗鬥。
從遠處看去,鮑惠芸個頭高挑,比九子還高點,發型時尚,應該是在中國大街著名美發店做過的。
化著淡妝,一副貴族小姐範。
菱角衣著在衣著上落了下乘,皮膚白嫩,有點胎兒肥,素麵朝天,平添了幾份可愛。
不用照鏡子,她也發現人家是尖下巴了,臉頰肉少,顯得氣質好,心裏難免責怪起了小九子:“該死的大頭,都怨你,怨你,你叫我多吃點,多吃點,你看看人家。”
“鮑小姐,天色晚了,本店很快要打烊了,家父說今兒招待馬科長,夥計們沒少忙乎,您如果還要吃東西,可以考慮去對麵的亨通啊,您說呢?”菱角像模像樣地說,言外之意,我們這裏不太歡迎你,去對麵吧。
這話要是別人說,鮑惠芸早就要翻臉了,可當著小九子和諸葛良佐他們的麵,必須冷靜大度,還得矜持。
她暗想:“偏不,我和小廚子早就不是普通朋友關係了,他幫我做了藥膳,胃不疼了,他還有小辮子在我手裏呢……”
想到這裏,她餘光裏看到了小九子,然後微微一笑,衝著菱角讚成地說:“鄧家妹妹,謝謝你的提醒,今兒在老都一處吃了一天了,叫你這麽一提醒,真就覺得有點吃膩了,小鶯,咱們一會再去亨通吃點東西,你說行嗎?”
小鶯脾氣大,伶牙俐齒的,趁著菱角不注意,衝著她快速地扮了個鬼臉,仰著下巴說:“好啊,好啊,小姐,咱們還可以把小廚子帶著,工錢兩倍,不行的話,就再多給點,您是大哈爾濱出了名美食公主,誰家都知道的,去誰家都可以帶著喜歡的廚子的……”
這個激靈的丫頭,想起了當地對鮑惠芸酷愛美食起的綽號,連同行業內不成文的規則也說了出來。
能帶著廚子去酒樓吃飯的人,自然都是有身份的食客,一般酒樓得罪不起這種人,誰家酒樓能有廚子被選上,反倒是一種榮耀。
這個規矩菱角自然知道,她眼見小九子穿著寬大的衣服,知道他受傷了,撇著嘴直接給拒絕了:“不行,不行,大頭是我家少掌櫃的,最多給你派個別的廚子去。”
“小鶯,這幾個月家裏給我的零花錢都沒動呢,這樣,咱們把老都一處包下來,照例給錢,要是父親感覺好,那就買下來算了。”鮑惠芸姣美的臉上保持著優雅的笑容,說的話卻如同石破驚天一般。
鮑廷鶴家裏到底多有錢這些人誰都不太清楚,隻是知道人家的財富,在哈爾濱是一流的,工廠、店鋪就有幾十家,據說在俄國海參崴還有幾個大型商場,雇的洋夥計就有幾百個。
她要是真動了買老都一處的念頭,就算買不成,對這個酒樓來說,造成的壓力也不少。
小九子眼見她們暗中慪氣,衝著老夫子一個勁的使眼色。
好在這地方靠近門口,食客們離得遠,還不太影響生意,可要這麽僵持下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本以為諸葛良佐會幫忙,沒想到老頭靠在牆那,昏昏欲睡的樣子,叫他這麽一叫,老頭恍惚間睜開了眼,語無倫次地問:“要打烊了嗎。”
這才晚上七點多鍾,這時候的哈爾濱很多地方夜生活才開始,酒樓至少得熬到十點多鍾呢。
要是趕上“鐵桌”客人,喝到後半夜都正常。
小九子眼見沒幫手了,旁邊徐岩眼見兩個大小姐鬥上了,緊張的要命,低著頭,唯恐菱角遷怒了他。
他輕輕地一巴掌打在了徐岩肩膀上,氣呼呼地招呼說:“翻台,上菜,本掌櫃的傷口疼,朋友出事了,心情不好,弄點吃的。”
差一點,他就要招呼要喝酒了,因為早就養成了習慣,開酒樓不沾酒,省得腦子不清醒,否則就憑這心情,早就喝上了。
後廚都知道少掌櫃的今天事多,什麽事都趕一起了,心情不好,早就留好了上等的食材,一聽招呼,馬上起火開灶,響起了一陣廚房特有的歡快動靜。
很快,八道菜上來了,葷素搭配,賞心悅目。
諸葛良佐有點餓了,酒癮上來了,耐著性子沒笑出來,眼看著兩個丫頭支氣呢,無意地說了句:“菜肴不錯,沒酒啊?”
“我喝米酒。”鮑惠芸脫口而出地說著,還加了句:“美菱小姐,你歲數小,不能喝吧。”
這話要是放在以前,菱角就一個乖乖女,肯定紅著臉說不喝的,真就沒想到她一改乖乖女的模樣,一字一句地說:“上最好的米酒吧,這頓飯我請客。”
一大壇子米酒上來了,一打開就聞到了濃濃的酒香味。
這頓飯吃的很有意思,兩姑娘是主角,諸葛良佐作陪,時不時的他就打聽打聽點兩家商業上的機密。
這老頭對付倆丫頭好不費功夫,連鮑惠芸都一點防備心理都沒有,有問必答,連一些經營方法都告訴他了。
“鮑小姐……”小九子舉著茶碗,以茶代酒,就要敬鮑惠芸。
“叫芸兒,你知道芸兒什麽意思嗎?”她臉色微紅,目光灼灼地問小九子。
諸葛良佐對這個名字,或者說其中的一個子覺得耳熟,正費勁地想呢,小九子微笑著說:“小生不才,卻也崇尚曆史上的英雄,大明朝值得憧憬的英雄很多,女人方麵唯獨崇拜《浮生六記》裏的芸娘,聰慧、執著,不嫌貧愛富,陪伴相公度劫難,貧寒中堅守婦道……”他娓娓道來,話裏話外也沒少誇獎鮑惠芸。
正說著呢,他就覺得腳麵上生疼,再看菱角的臉色,這丫頭早就氣的夠嗆了。
受到小九子的讚美,鮑惠芸高興地點了點頭,端起了酒碗。
小九子趕緊低頭和菱角小聲解釋說:“她是客人,叫她多喝點,喝多了好好早點走人。”
菱角聽了他的話,信以為真,以東道主特有的熱情,也敬起了酒。
眼看著兩個小美女推杯換盞了,有敵意,有友情,諸葛良佐優雅地喝著酒,吃著菜,愜意無比。
小九子躲在了櫃台那,靠在牆上,如釋重負般的樣子,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總算能放鬆會了。
諸葛良佐出來如廁,一直伺候局的徐岩跟在後麵,一把把他拉住了,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老夫子,鮑小姐心眼太多了,菱角多可愛啊,您,您……”
他這是責怪老頭怎麽不偏向著鄧美菱點,鄧美菱平日裏沒少照顧他們三個老少“長工”,吃的用的都趕上東家了,一點都不給臉子看。
盡管很大程度上,他倆是借了小九子的光,可美菱人品好,心地善良。
“半斤八兩,你啊,目光短淺……”老頭舒服地打著酒嗝,莫名地說了起來。
徐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呆樣,想了會,根本就想不明白了,在他看來,鮑惠芸心眼多,菱角姑娘善良、實在,小九子應該和菱角在一起。
“鮑小姐固然見識多,膽子大,有文化,你就沒發現了菱角這會也和平日裏不一樣了嗎,為了九子,為了比過她……以前肯定不是這樣的,走著瞧吧,以後這丫頭能幹大事。”
諸葛老先生用指甲剔著牙,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