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饅頭
馬車走了一段路,便換作水路,六人被押到一艘船上,順水而行。六人各自餓了幾次,卻沒有人送來吃的,也沒有機會解手,就這樣在黑暗中等待著命運的判決。
六人中,七妹最是悔恨,好幾次想跳水尋短見,幸虧小美和雪平好歹將她勸住,才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小美不住地和大家說話:“他們這是在把我們往哪裏走啊?”雪平道:“應該是在順運河南下吧?按時間推測,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該到淮河了。”小美道:“雪平姐姐怎麽這麽確切?”雪平道:“汴梁以北就是黃河,黃河浪大,我們現在所在的河流平靜得多,顯然不是黃河。而除了黃河,就隻有運河了。運河南下數百裏就是淮河,如果數槳齊動,一天之內就能抵達淮河。”小美道:“哇,你真厲害,記得這麽確切。”雪平道:“大美女就這點能耐了,又沒本事幫星星脫困,唉。”
一提到沒能用毒成功,雪平也是十分不悅,說了幾句話便再沒心情,也就懶得再理小美的言語了。
果如雪平所言,又走了一兩個時辰,船突然停了,六人被押上岸,再次換成馬車。這次走了沒多久就下了車,有人連推帶趕,將六人一路逼迫著往前進,然後是金屬撞擊的聲音。直到一切安靜下來,才有人解了諸人眼前的黑布。
再次睜開眼時,六人才發現自己已被帶到了一個鐵壁的牢寵中。牢房還算幹淨,床鋪整齊、飲食俱全。解開黑布的守衛二話不說,便關上鐵門離開了,也不知這是哪個衙門的牢房。雪平先去試了一下桌上飯菜,其中倒並未下毒。於是紅香便扶古羽去桌邊坐下,其餘四女也隨之而坐,盡都滿臉的無助之情。
小美仍是所有人中最開朗的,見其餘諸人俱是懊喪,她再次出言勸道:“終於進來了。大家別急,師姑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救你們?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你知道這是哪裏嗎?”小美剛一說完,就從不知哪裏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小美忙問:“你是誰?這又是哪裏?”
那聲音淺淺地一笑,這笑,也扯得他幹咳了好幾聲,看來他的身體並不算好。咳完,才聽他慢慢地回道:“這裏是一座塔,還沒有起名。他們說應該叫‘困玉塔’,不過依我的愚見,還是叫個‘乾元塔’比較好。紅玉先生被關到這裏,不就是萬物初生、元氣鴻蒙之時嗎?‘乾元’二字最是妥帖了。至於我叫什麽,小姑娘我看你還是‘不問’了吧。”
“不問,為什麽不問?”小美卻仍是好奇不已,她的確從來都沒有恐懼和不安,隻有興奮和好奇。
那聲音尚未回答,卻聽古羽先說出了幾個字來:“那是因為,他的名字就叫做‘仇不問’。”
古羽剛一說完,就聽見了有木輪碾過地麵的聲音。不多時,就見一把輪椅出現在鐵門之外,輪椅上坐了一人,一頭灰白的頭發,雜亂地散著,將整個頭遮住了一大半。在這昏暗的地方,也看不出其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那人坐在輪椅上,頭低垂著,也不知他是如何發出聲音的,隻是讓人感覺很沉悶,仿佛是個看透了世事的老人。他說的是:“原來我叫‘仇不問’,先生若不提起,我都快忘了個幹淨。做人做到這種程度,當真是白活了。”
小美見到來人的奇怪,心中的好奇心更甚了,便去問古羽:“師父,這就是那個在蘇州地牢被救出的仇不問嗎?他以前不是長樂幫的香主嗎?怎麽長成了這個樣子?”
古羽搖著頭道:“如果一個人被廢去武功,關在yīn暗的地方十幾年,這個人的jīng神還能正常,那倒是奇怪的事了。仇不問仇香主,還能和我們這樣‘正常’的說話,僅憑這一點,他就應該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咳,咳……”仇不問聽到古羽這樣說,再次幹咳起來,這一次比剛才的咳嗽還要嚴重。咳了半天,才聽他略有些激動地道:“他們沒抓錯人,你真的是古羽嗎?那時候的古羽,可是一個頤指氣使、囂張跋扈的家夥。為了對付你,我們花了十幾年時間,真可謂嘔心瀝血,拚盡全力。要是當年你能說這樣‘正常’的話,又何至於此。”
古羽卻有些苦澀地笑道:“如果十幾年前的你,能像現在這樣平和地和我說話,也就不會有那一次的那番對話了。那時候的你,浮躁暴戾,那時候的我,封閉自大。正是這機緣巧合,才湊成了這一對莫名其妙的敵人。”
仇不問暫止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緩緩地道:“這倒也沒錯,怎麽想,都覺得這事有些莫名其妙。把一個人當成一生的對手,一輩子的所有目標,就為了打敗一個人,想想也覺得可笑。問題是,餘和他們兩個,還真願意幹這件事,還真就幹成了這件事,還真讓我也陪他們一起幹,你說這事兒鬧的。”
古羽聽他說到這裏,忽然抬起頭來,正sè問道:“這麽說起來,所有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難怪譚渡全以前沒這麽巨細靡遺,原來是請了你這高人相助。佩服佩服!”
仇不問這十幾年的牢獄生涯,想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世事,對於古羽的話不置可否,隻是隨意地說道:“聽說你們是從汴梁一路過來的,路上不吃不喝。這桌上的東西,都是為你們準備的,先吃點吧,餓壞了可糟糕得很。我在蘇州時,每天無事可做,就是把一個饅頭分成一千份,呼吸十下我就吃一份。最開始,這樣一天,我要吃兩個饅頭。一年過後,我隻能吃一個半饅頭。再到後來,我就隻吃一個饅頭了。現在,我的呼吸次數是你們的一半,自然也比你們動得更少、想得更少、yù望也更少了。”
古羽聽他說著,再抬眼去看桌上的食物,果然發現所有東西都是切成小碎粒。沒有勺子,隻有筷子,這是仇不問要讓他們也感受一下十幾年孤獨的牢獄生涯究竟是什麽樣的。
想到這裏,古羽卻突然失聲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才聽他有些恍惚地道:“你是想教我怎麽坐牢嗎?這倒真的不必了。我雖沒你坐牢的時間長,可若論次數,天下怕是沒多少人能超過我的。前前後後,要算牢獄之災,也有十幾次了吧。什麽樣的牢房我都坐過,不過我相信,這一次一定是我的最後一次牢獄之災了。”
他笑的時候,旁邊的紅香、小美都跟著他笑起來。紅香道:“羽弟每次都說,這是最後一次,結果每次都食言。坐牢雖難,可他每次都毫無畏懼,害得奴家也跟著遭殃。”小美也道:“可不是嘛,連徒弟都陪著師父遇了好多次險呢,嘻嘻。”
她們雖是在抱怨,可語氣中卻充滿坦然,絲毫沒有責怪古羽的意思,反而相當滿足似的。這態度卻是再次讓仇不問震驚,他的呼吸明顯開始加速,回歸到“正常”人的速度,手也撐在輪椅上,緊張不已。半晌,待他緩過氣來,方才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坐在這裏還能談笑風生,一定是知道你們的人會來救你們。明天等你們遊街的時候,我倒很想看看,你們的人是如何突破重圍、救出你們的。”
小美聞言,擔憂地問古羽道:“師父,大事不妙了。他把我們關到這裏,明天還拉去遊街,就是想把我們當誘餌,讓師姑派人來救我們,他們再一埋伏,那就連師姑也危險了呀。”
古羽當然也想到了這些,可他現在又能有什麽辦法,他隻能把頭一直搖一直甩,卻仍是無可奈何。如果自己被擒的消息傳到林兒那裏,林兒因為著急,一時方寸大亂,真的派人前來,那才是最大的不幸。這一回,難道自己真的要徹底敗了嗎?古羽再次陷入絕望之中。
那仇不問也看出了古羽心情徹底地滑落,這正是他想要的,他忍不住也和譚渡全一樣,就這樣大笑起來。隻不過,他的聲音幹癟,笑的聲音怪異滲人,在這牢房中反複傳**,讓人厭惡不安。
仇不問目的已經達成,也就不再多說,就這樣退出了牢房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