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驟然閉上了眼睛。
王仙芝的身後,幾個流民已經衝了出去。
還好是老六等人反應夠快,及時將這些人拉住了。
在對麵被強逼著跪成一排的流民中,就有他們的親朋與好友。
就在今天夜裏,他們還在一起並肩作戰,彼此遮擋來自四麵八方的暗箭與冷槍。
但現在,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淪為了官府刀俎之下的魚肉。
“雪影姑娘,你知道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隻要你將白奉甲交出來,今日的所有事情,官府都將既往不咎。”
吳法言的話仿若有著魔力一般,吸引著所有流民的心。
哪怕不轉身,雪影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一道道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有著有著許多人活命的希冀。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是你即將劫後餘生,看到希望的那一刹那。
而現在,這些流民就處於此刻。
“你們瘋了,那是神使!”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人群之前響了起來。
阿七麵色微變,想要拉住猛然竄出去的小虎頭,卻被王仙芝用目光阻止了。
剛才還目光炯炯地看向雪影的流民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我們當然願意追隨神使,但神使......”人群中傳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輕到不知道到底是誰說的,重得卻讓周圍的所有人都恰到好處地聽到了。
王仙芝麵沉似水,前方的雪影更是如此。
這本就是千古難題,現在卻被吳法言恰到好處地扔了出來。
如若雪影選擇同意,那麽付出的將是自己摯愛的生命,雖然不知道吳法言何以對白奉甲如此重視,但想來白奉甲到了他手中,絕對沒有生還的道理。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張一豐一般那般運氣,正好到了吳清堏手中。
而如果雪影選擇拒絕,且不說這些時日以來的辛苦謀劃會付諸東流,單說此事必然在流民之中引起軒然大波,神使的地位何以穩固。
對麵的吳法言麵帶微笑,一臉的淡然,眼神卻不時地掃向房頂之上的閆雲山,不住地留心著西北與東北兩處潰兵和追兵的動向。
這顯然是雪影有意為之,讓流民不斷驅使潰兵前來。
現在場中正在相持,如若亂兵一到,己方少不得要分出大部分軍力前去安撫應對,到時候形勢如何變化,便由不得他吳法言了。
潰兵,從來都是戰場之上的大忌。
“神使有他的使命,我們有我們的使命。”小虎頭的聲音很稚嫩,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果現在為了一時活命,就放棄了神使,那麽有再多的神使,也無法徹底挽救我們的命運。”
小虎頭轉過身去,一臉堅毅地看向身後的流民,所有人身上都渾身帶血,一些人已經身體難以支撐,直接坐倒在雪地之中,他們的臉上,是再尋常不過的掙紮。
“為何神使會陷入如此境地,還不都是剛才為了解救大家,如果不是神使,我們現在還有多少人能夠活著站在這裏?”小虎頭心懷忐忑地扭頭看了一眼王仙芝,卻見其狀若不經意地朝自己點了點頭,不由得心中膽氣一壯,聲音越來越高,”現在我們為了自己活命,就要放棄我們的救命恩人麽?”
雪影聽到身後稚嫩的聲音,雖然不便回頭,心中卻是充滿了感激。
似乎現在能站出來說話的,最合適的人選,便是這些貌似不相關的人了。
“小池兄弟說得對,”阿七看著小虎頭點了點頭,捂著胳膊緩緩走了出來,轉身看著身後熟悉無比的流民,大聲喊道,“我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現在隻不過是上天在給我們考驗,如果我們這麽輕而易舉地放棄了,那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又該如何?”
王仙芝讚許地點了點頭,阻攔住想要出聲的老六,抬手止住了人群之中的議論紛紛,沉聲道,“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那是官府設伏所致,但被我們自己人出賣,還聞所未聞,難道今天我們要開這個先例嗎?”
場中剛才還喧鬧不已的流民霎時間變得靜默了起來,不少人低下了頭,卻不知是在想什麽,即便是對麵被抓住,哭嚎不已的流民,此刻也都安靜了下來。
雪影緩緩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鄭重地道,“吳大人,今日白城流的血已經夠多了,還請大人慈悲為懷。”
吳法言麵色一冷,樓頂之上的閆雲山傳遞過來的消息並不好,冷眼看著雪影淡然道,“姑娘說的好輕巧,難道從古自今造反都是這般輕巧的嗎?”
話音剛落,朝著嘎達微微示意,見嘎達麵露不豫,不由得麵露厲色,催促嘎達抓緊動手。
嘎達無奈地看了吳法言一眼,殺俘不祥,這是戰場之上的古訓,今日雖然所處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戰場,但自己刀下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俘虜。
無奈地揮了揮手,第一排的二十餘個仆從軍和狼逐衛手起刀落,瞬間便是二十餘個頭顱滾落在地。
雪影已經不忍再看。
剛才安靜下來的俘虜之中,哀嚎聲、畏懼聲、哭喊聲頓時大作。
隻有少部分人還能保持初始之時的淡然。
而這,何嚐不是現在流民軍中的現狀呢?
“大人,有幾個人想要投降,您看?”嘎達趁著吳法言繼續下令的間隙,快步跑到吳法言身前快聲問道。
吳法言麵色微微一冷,正要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麽,朝著嘎達點了點頭。
“縣尹大人開恩,所有投降之人,”嘎達輕呼一口氣,扭身趕到街中,朝著一眾跪倒在地的流民俘虜大聲宣道,“免死!”
嘎達話音剛落,無論是俘虜,還是王仙芝身後的流民中,頓時嘈雜聲再起。
幾個剛才便已經哀嚎不已的流民俘虜,哪有放過這個機會的道理,當即連滾帶爬地膝行到嘎達身前求饒。
嘎達回身看了一眼場中的雪影,示意狼逐衛將這些人帶了下去。
這一幕自然引來不少喝罵之聲,但相對於生的希望,這些喝罵並沒有阻礙到越來越多的流民俘虜加入投降的隊伍。
王仙芝身後的流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安靜了下來。
對麵正在上演的一幕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經。
嘎達搖了搖頭,腳下再多了十來個頭顱,那是不想投降,還喝罵最凶的人,對於這些人,嘎達並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
從下在軍中長大的他,始終銘記著言敘文曾經給自己說過的,兀魯爾哈大將軍的名言,為將者當有慈悲之心,更要有殺伐手段。
現在,他已經將慈悲的機會給了這些俘虜,接下來的,便是殺伐了。
醉香樓之上,啞奴輕輕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朝著白綺羅道,“你若是影兒,你當如何選擇?”
卻不想白綺羅輕笑一聲,“這些人的生死,如何比得上自己愛人的重要?”
啞奴輕輕搖了搖頭,雖然知曉白綺羅會有此答,卻依然會免不了感到失望。
雪影已經回到了白奉甲身旁。
伸手摸了摸白奉甲煞白的麵龐,看了一眼白奉甲滿是歉意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再次轉過身去,看著對麵街中依然跪倒在地的一百多個流民俘虜,那些都是既沒有表明投降,也沒有激烈反抗的流民,現在反倒成了最為棘手的問題。
“雪影姑娘,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還請你盡快考慮才是。”吳法言冷若冰霜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
雪影眉頭微皺,手中癡心歸鞘,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之中,直接跪倒在地,攔住王仙芝等人想要伸手阻攔的打算,直接朝著對麵還存活著的流民們認真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直接頭也不回地走入了人群。
看著雪影幹脆利落地告別,殘留的流民俘虜之中,不由得哭聲一片,而吳法言麵色更是冷峻,心中更是大恨,猛地抬起手來。
一道身影自縣尹府衙前一閃而逝,下一瞬已經出現在雪影身後。
“小心!”白奉甲自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麵色驟然大變,強忍丹田之處傳來的尤如爆炸般的劇痛,整個人彈身而起,搶在所有人之前,縱身朝著來人撲去。
而對麵之人,不是鳳三,還能是誰?
隻是此刻的鳳三,麵目猙獰,雖然吳法言給自己的指令是殺死雪影,但現在既然白奉甲跑出來送死,那殺死白奉甲,更是自己樂意之至的事情。
麵上浮現一絲殘忍之色,沒有再動用鳳翎鏢,鳳三右手抬起,手掌之中已滿是紫色,從白奉甲此處看去,眼前的鳳三威勢盡顯,哪裏有剛才那般受傷頹唐之色。
倉促之間,白奉甲想要拔出雪寂已然來不及了,下意識地抬起雙手,朝著鳳三迎去。
電光火石之間,當所有人反應過來,便聽白奉甲慘呼一聲,口噴鮮血,朝著後方摔去。
而下一刻,剛才出現又飛快消失的灰影再次出現在街中,阻住了想要再次下手的鳳三。
樓頂之上的白綺羅,一張俏臉滿是恨色,看著鳳三的背影,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眼見白奉甲被王仙芝等人搶走,吳法言無心掛念再次被灰袍人糾纏住的鳳三,無奈搖頭輕歎一聲,看著對麵一步一回頭的流民們,朝著蒙放冷聲吩咐道,“讓城衛軍那幫廢物將這些人全部掛旗示眾,以儆效尤!”
不顧嘎達想要阻攔的意思,直接轉身朝著縣尹府中走去。
而剛剛跨步邁進縣尹府,便看到了老駝背。
不知道他已經來到此地多久,吳法言眉頭微皺,卻沒有理會老駝背,帶著吳器狂獅等人直接朝著後堂而去。
老駝背看向外麵傳來的低聲啜泣聲,不由得心如死灰,想要邁出腳走出縣尹府,卻終歸沒有邁出這關鍵一步。
“誒,歐陽先生,您今兒怎麽有空到這裏來了?”蒙放安排完吳法言的指令,剛想追上去,便碰上了麵色猶豫的老駝背。
不待老駝背回話,蒙放輕笑一聲,“歐陽先生不會想要替這幫天殺的求情吧?”見老駝背沒有回應,蒙放湊過嘴來,貼到老駝背的耳旁輕聲笑道,“歐陽先生不會當真以為老大人對你言聽計從吧?”
說完也不管老駝背的反應,陰笑兩聲,快步朝著吳法言等人跟了上去。
而在烏衣巷中,雪影麵色急切,帶著殘存的流民,快速朝著城南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