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在等,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張一豐麵色冷峻,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眼前繁忙的隊伍。
夜色之中,無數老幼婦孺攜帶著最簡單的行囊悄然趕路。
當然,她們也沒有什麽好帶走的家當,來白城時是這樣,離開白城時更是這樣。
在白奉甲回來的當日,第一支先遣隊就被派了出去,目的地就是白禮賢的所在,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協助白禮賢以最快的速度把營寨修建起來。
張一豐很不幸成為了這其中的一員,現在作為白禮賢的副手,負責了外部營寨的修建工作。
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洞穴之中,勉強算是有個避風的地方。
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股生氣,這是此前在白城所沒有過的。
張一豐知道,因為大家終於能夠吃飽了。
為了吸引更多人自願前來,白禮賢非常明智地沒有限製所有人的糧食用度,結果差點在第一天便發生因為吃的過多撐死的事件。
但除了一無所知,反而為了能夠吃飽飯而欣喜不已的流民,所有人的麵色都很難看。
因為他們知道,大戰將至。
外部的營寨想要徹底搭起來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但現在流民前來的速度還不高,所以張一豐還兼著遷移流民的任務,以便以最快的速度將所有還能夠做活的流民挑選出來,參與到營寨的搭建工作中去。
這已經是張一豐今日看顧的第三批流民了。
為了掩人耳目,流民的遷移是依靠夜色進行的,但在皚皚白雪的掩映之下,這種行進顯得異常艱難。
張一豐冷著一張臉,將所有適合做活的人挑出來,排成另外一隊,讓手下的野火堂成員組織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白禮賢艱難地在雪地中行走,緩緩走到張一豐身旁,抹了一把臉方才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張一豐看了看很快就將見到尾巴的隊伍,略帶無奈地道,“這批來了五十人,能做活的也就十來人,這還是將半大孩子算進去的結果。”
白禮賢拍了拍張一豐的肩膀,看著他嘴角凸起的水泡和幹裂的嘴唇,沒有說話。
白禮賢和張一豐忙得不可開交,白城之中,更是如此。
相較於逐鹿山,身處白城之中,都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那種壓抑的氣氛。
所有人都知道,城北與城南,定然有一戰。
而且彼此都堅信自己會贏。
單從兵力來看,城北顯然占據了天然的優勢,尤其是啟辰軍和仆從軍,現在都統一歸縣尹府調遣,相較於以往麵和心不合,擰成一股繩的城北,剛剛露出自己的爪牙。
但流民也沒有顯露出頹然的態勢,似乎是有意無意一般,白奉甲增加了帶著白狼巡查城防的頻次,每到一處,周邊的流民都會虔誠地跪倒在地。
原本白奉甲還會阻止一二,但現在,他反倒異常歡迎這樣的行徑。
白蓁蓁早已被文中堂送到了城南。
隨同白蓁蓁一同來到的,還有四個渾身黑袍的男子。
雖然隻是遠遠看到,白奉甲依然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淩冽。
至於實力如何,白奉甲沒有具體探究,這也算是文中堂對於自己無聲的支持了。
一人一狼孤寂地站在略顯空曠的矮牆上朝北看去,哪裏,是早就已經搬空一切的民房。
但白奉甲知道,在那表麵空****的民房之中,有著無數雙眼睛正在默默地看著自己。
“狼兄,你後悔跟我一起來白城麽?”白奉甲苦笑一聲,沒有轉頭。
白狼碩大的狼頭在自己的胸間蹭了蹭,哼唧了兩聲,沒有理會白奉甲的問話。
從白蓁蓁回到城南的那一刻,白狼便前所未有的乖巧,可以說是白奉甲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沒有一點神使的模樣。
白奉甲仰天輕歎一聲,感受到零星飄飛在自己麵上的雪花,不可抑製地想到了雪影。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白奉甲默默地想著。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雪影緩緩站起身來,透過小小的窗戶向外看去,心中所想,除了白奉甲還能是誰。
這些時日帖木兒來的頻次顯然少了許多,隻是叮囑被拔取舌頭的可憐大夫照顧好自己。
雪影敏銳地察覺出了異常,是什麽樣的事情,能夠讓帖木兒如此全身心的投入。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那便是戰爭,而且是與城南的戰爭。
帖木兒和吳法言都是聰明人,不會在白昊君到來之時,還放任著城南這麽大一個隱患存在。
而前幾日白昊君的喊話,雪影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同樣抑製不住地擔憂,擔憂白奉甲的安危,擔憂城南的安全,擔憂所有流民的生死。
她的一顆心,早就已經係在了城南的每一個流民身上,此後,才是愛白奉甲,才是愛自己。
帖木兒默默地看著背對自己的雪影,沒有破壞眼前美好的一幕。
眼下的雪影,總是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帖木兒也曾經猜測無數次,最終覺得最有可能的答案還是母性。
雪影雖然刻意保持著原本所有的習慣,但她依然在不受控製地改變,隻是因為她的肚子裏的小生命。
“要打仗了麽?”雪影似乎在輕聲呢喃。
帖木兒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雪影沒有轉過身來,隻是輕歎了一聲。
“隻希望你少造些殺孽。”雪影的聲音很細,說話間低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帖木兒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自鹿見愁活下來後,他便發誓,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動心,但現在,他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句話似乎是對他說的。
“原本事情很簡單的,”帖木兒深吸一口氣,緊接著道,“隻需要你手書一封,讓所有的流民歸順朝廷......”
帖木兒的話尚未說完,雪影的手已經抬了起來。
原本以為雪影要反駁什麽,但雪影隻是冷冷地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帖木兒知道,自己該走了。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帖木兒有些戀戀不舍,終於暴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麵。
但這顯然打動不了雪影,隻是換來一聲嗤笑。
帖木兒走了,走得很幹脆,他察覺到,在這個地方待的時間越久,他的心便會越軟,這對於即將帶來的大戰是極不相稱的。
他已經做好了,讓城南覆滅的準備,既然是覆滅,便會是一個不留。
吳法言不是傻子,他更不是。
白城已經承平已久,少了鐵血的震懾,免不了有人生出二心。
現在,他們不介意讓所有人重溫一番白城流血夜的記憶。
吳家之中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開胃小菜而已。
小沐熟練地整理著衣服。
就在剛才,他萬般不舍地從舒適的大**爬起身來,在他的眼前,還有兩具赤條條的白的發亮的身體正在沉睡,錦被之間隱約露出的風情讓他口燥舌幹。
但他強忍著鑽回被窩裏的衝動,因為門外的人。
司馬香麵色沉靜,絲毫沒有著急的神色,似乎此刻在屋內的,並不是她此前的情郎,更不是她一手扶持起來的年輕人。
小沐打開門,訕訕地衝著司馬香笑了笑,緊跟在司馬香身後的一個婢女麵色難看地瞪了小沐一眼,自然被小沐無情地忽視了。
“香姐,可有什麽事情?”小沐將司馬香引到廳堂之中,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看著司馬香笑意吟吟地品茶,小沐反而更加心虛。
無論如何,眼前的女人都是自己最大的恩人。
如果沒有她,恐怕再過兩年,白城將沒有人會記得,還有一個叫小沐的男人曾經生活在這裏。
司馬香自然發現了小沐麵上的尷尬,輕笑一聲,轉過了話頭,示意身後婢女拿出一卷圖冊遞給小沐,婢女卻是護主心切,直接遠遠地扔向了小沐。
功力大成的小沐豈會畏懼這些小伎倆,雖然婢女武功不弱,但對小沐造不成任何威脅。
圖冊上端寫著的布陣圖三字讓小沐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他可以不在意司馬香的感受,也不用管閆雲山的死活,但帖木兒和吳法言,絕對是他不能,也無法得罪的對象。
認真翻閱了圖卷,小沐仔細折好遞回給司馬香,麵色嚴肅地問道,“香姐怎麽看?”
司馬香紅唇緩緩飲了一口清茗,隻是因為豐腴的身體,讓這個本應該無比嫵媚的動作,多了一分油膩,緩緩道,“借刀殺人而已。”
小沐麵色一沉,自然知曉司馬香此話何意,站起身來向外跨出兩步,卻又緊接著縮了回來。
司馬香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幕。
小沐麵色尷尬,重新坐回椅中,瞥了一眼司馬香身後婢女,方才略帶抱怨地道,“小王爺和吳大人到底怎麽想的,現在仆從軍也算是他們二位的嫡係了,怎麽讓我們打頭陣?”說著猛地一揮手,憤慨地道,“要上也應該是城衛軍那幫膽小鬼上嘛,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司馬香靜靜地聽著,手指在茶碗上輕輕滑過,始終沒有接話。
等小沐說得差不多了,司馬香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紅唇輕啟,聲音漠然地道,“備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