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兒啊?”桃夭朝山坡下一處燈火繚繞喜樂陣陣的院落努努嘴,還用力嗅了嗅鼻子,“隔著那麽遠都聞到酒肉香了,結婚真好啊!”
他不關注酒肉香不香,隻打量那院落的規模與四周環境,喃喃道:“房舍很不錯啊,感覺有錢有勢的樣子。”
是不錯的,光看那屋舍的數量與外觀的氣派,便知其主人非等閑之輩。
他大大鬆了口氣。
“走啊,不是喝喜酒麽。”桃夭拽了拽他。
他猶豫片刻,點點頭。
他家在洛陽西郊,眼前正辦喜宴的人家在東郊幾十裏開外的杏花穀,這一大片地方恐怕都是這戶人家所有,房舍靠山而建,屋前還有人工開鑿的小河,有小舟在岸,石橋其上,四下杏林環繞,若遇春天,必是一番極好風景。
此刻,從沿途的杏花樹到石橋再到大門,皆張燈結彩遍貼喜字,那大門之上端端正正掛著“於府”的牌匾,而原本在門口接待賓客的小廝們,現下卻慌了手腳,都擠在大門旁的圍牆下,對著牆頭大呼小叫。
他抬頭看去,牆頭坐了個一身嫁衣的女子,手裏還攥了個酒壺,邊喝邊往外張望。
不是蘇勝是誰呢……五年了,模樣沒有丁點走動,嫁衣穿在她身上可真好看,紅衣襯雪膚,加上那慵懶懶的微醺之態,倒比平日裏多出幾分嬌媚的女兒態。
可她今天不是成親嗎?爬到牆頭做什麽?
“少夫人啊,您趕緊下來吧!摔了可不得了!您今天都爬了好幾回牆頭了!”下頭的小廝們都要哭了。
“爬得高看得遠!”她不以為然,又喝一口。
“哎喲求您別喝了!您到底還想看啥啊?”小廝們邊勸邊對旁邊的丫頭說趕緊去請少爺來,結果丫頭們說少爺跟人鬥酒早就喝得不省人事,兩口子一個比一個胡來。
“我還有貴客沒到啊!”她噘起嘴,氣呼呼地說,“今天他都不來,他肯定就死了!”
見狀,桃夭忍住笑,一邊將他往前推一邊大喊:“沒死沒死,人在這兒呢!”
眾人回頭,隻見一個紅衣公子尷尷尬尬地對他們微笑。
牆上的蘇勝也瞧見他了,愣了好一會兒,又使勁揉了揉眼睛,大聲道:“是不是你呀?”
他抬頭,笑:“是我啊。”
然後又是一陣驚叫,她眼都不眨便跳下來,飛起的衣裙成了一朵飄然而下的紅雲。
平穩落地,她笑得像個撿到錢的傻子,衝過來一把抱住他:“我以為你今天都不來呢!”
“要來的,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嘛。”他的手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像個老朋友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她直起身子,目光落到桃夭身上,左看右看:“這小丫頭是誰?”
他後退一步,自然地牽過桃夭的手,笑:“我娘子。”
桃夭一陣咳嗽,旋即拿指甲暗暗掐他的手,臉上卻不動聲色,隻笑嘻嘻道:“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她走到桃夭麵前,繞著圈兒打量她,最後死死盯著桃夭的臉,問:“看你的樣子,不像閨閣小姐,幹啥的?”
“大夫。”桃夭的眼睛彎成月牙。
“不錯啊!”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有個當大夫的娘子也太好了,想你蠢頭蠢腦的,居然還把人家小姑娘騙到手了!”
他笑:“你也不差啊,終於覓得良人。”
“還行吧,那年走鏢時遇到幾個綁票的惡賊,救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拳腳不行,隻會吟詩作對寫文章,哦,還會做生意賺錢,可沒意思了。”她一臉嫌棄,惹得旁邊的小廝們趕緊解釋:“我家少爺不好拳腳,但學富五車,經商有道。”
“明白明白,各位不必解釋,能娶到她的人,絕不可能是泛泛之輩,我們不會看輕你家少爺。”他笑道。
“多嘴!都給我回去!這裏不要你們伺候!”她回頭衝他們一瞪眼,小廝們趕緊撤了,想來平時她是作威作福慣了的。
“這些年你去哪兒啦?”她眨眨眼,酒氣未散,看他的眼神又固執又飄忽。
“呃……其實是躲債去了。”他不好意思道,“沒跟你道別,怕給你惹麻煩。”
“躲債?你怎麽不來找我!那現在解決了沒?”
“還清了,不然也不會大大方方來喝你喜酒。”
“那就好。”她笑出來,“走,跟我進去,裏頭喝得正熱鬧呢,來了好多人!”
他朝大門裏看了看,笑著搖搖頭:“我跟娘子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了。”說著,他從身上摸出個小木匣,放到她手裏,“給你的賀禮,收好了,也許有一天你用得著。”
她拿著木匣,卻看著他:“這就要走?喜酒都沒喝呢!”
他笑笑,從她手裏接過那把酒壺,往自己嘴裏倒了三口,然後看定她,微笑道:“一杯祝你覓良人,二杯祝你子繞膝,三杯祝你常歡喜。”酒壺還給她,他吐吐舌頭:“喜酒喝過了。”
她笑出來,眼睛有些紅了:“謝謝你來,知道你安好,我也放心了。”
“嘴裏說人家沒意思,心裏卻喜歡得不得了吧。”他朝大門裏努努嘴,又道,“知道你嫁得開心,我也放心了。”
“進去坐坐再走吧,他知道你跟我是老朋友,早就說想見見你呢。”她不想放他走。
“以後有機會再見吧。”他摸摸她的腦袋,“我們該走了。”
剛剛轉身,他又回頭:“當年我並沒有為你做什麽事,為何忽然願意送我禮物了?”
她愣了愣,笑:“在我被所有人否定的時候,隻有你稱我一聲蘇鏢頭。”
他微微一怔,笑出來:“哦。那我是賺到了。”
“是哦。”
“告辭了,你保重。”
重逢與別離都比想象中快很多,走出杏花穀時,他沒有回過頭,神情很輕鬆,桃夭偷偷回看了一眼,蘇勝還站在原處目送,喜宴上的樂聲在夜色裏分外嘹亮。
夜深時,臥房裏的新婚夫婦還未入睡。
“洪公子來過了?”
“嗯,帶著娘子一塊兒來的,門都沒進就走了。”
“怎不留住他呢?”
“人家有事要辦,我留他作甚。以後還能見著的。”
“嗯,他平安就好。”
“你信不信這世上有人是你的災星,有人是你的福星?”
“信啊,你不就是我的福星。”
“滾啦!當初為了救你差點賠上我的命!不過……我覺得他真是我的福星,自打他喊我一聲蘇鏢頭之後,我慢慢地就沒那麽倒黴了。你可知當初我替秦老板運送的那批玉石,差點就沒了,路太艱險,我們整個馬隊掉進急流裏,保命都來不及,當時我隻想著這次徹底完了,東西丟了,鏢局翻身無望,不如死了。哪知我們漂出老遠掙紮上岸時,那箱玉石居然也跟在我後頭被衝上來。這太不可思議了,那麽重的箱子怎麽能被衝上來呢!”
“興許是被什麽纏住了?水草什麽的。”
“那麽重的箱子怎可能是水草能牽動的。”
“那也許就是天不亡你了。”
“也許是我爹在天有靈……反正走鏢的時日長了,什麽怪事都遇到過。”
“嗯,睡吧,累一天了,以後你多的是時間跟我講你遇到過的所有怪事,並且不用再擔心鏢局會不會垮掉,光是我旗下生意就夠你忙一輩子了。”
“我說過要幫你嗎?”
“我又不是不付錢。”
“三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