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幾朵好看的焰火在空中炸開,斑斕彩光照亮了零星落雪的深夜。
司府後院裏,小姑娘跟薛平安對麵而立,她握著他的手,看著他的臉,仿佛剛認識他一樣。
柳公子啃著醬鴨腿,問桃夭:“這回隻能你上了,你比較在行。”
半個時辰前,柳公子回到司府,給他們帶來的話是:“薛康,蕪縣響水村人士,有父母一妹,家貧,因受同鄉辱,憤而離家,六年後歿於折尺河船難,卒年二十九,其父母親妹,於其離家四年後皆歿於瘟疫,七十年前,響水村毀於山洪之中,無跡可尋。響水村中也確曾有一位與他交好的謝姓姑娘,但在他離家兩年後,謝姑娘嫁去了鄰縣,夫婦和美,育兩子一女,七十歲歿。”
小姑娘聽了這番話,也像呆了一般,許久才緩過來,笑笑:“難怪他找不到回去的路。真正惦記他的人,一個都不在了。”
桃夭預想過這個結果,所以並不驚訝。
磨牙自然又是最難過的那個,喃喃著:“這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抬頭看著桃夭:“我隻能送他到這裏了,對不對?”
桃夭不說話。
熱鬧的炮仗與絢麗的焰火,都蓋不住此刻飄**在司府後院裏的遺憾與悵然。
此刻,小姑娘握著他的手,看著他微笑的臉,半晌才開口道:“你啊,記住了,下輩子若要出遠門,定要跟家裏說一聲。”
他微笑如故。
桃夭吸了口氣,走上前,指間已然夾了一顆白色的小丸子,然後利索地捏開薛平安的嘴,把藥丸放了進去,說了聲:“散!”
隻聽輕微的一聲炸響,仿佛一個氣泡破開,薛平安的身體,連同他手中的布袋子,皆在瞬間化作一團細細閃閃的粉塵,在空中旋了幾圈,不消散,也不落地,最後隨著一陣風,像一團自由的雲,越過院牆,穿過黑夜,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好倔強啊。”桃夭笑笑,“說不定你能飄回你想去的地方。”
磨牙低頭念經,佛珠在手中緩緩轉動。
小姑娘望著天空,身子一軟,坐到了地上。
“你的事做完了。”桃夭蹲下來看著她,“還想活著嗎?”
她望著桃夭,想了想:“能嗎?”
“你腰上毒霧隻剩一指之隔,縱然是我,也不敢保你全身而退。”桃夭說著,又掏出一顆紅色的藥丸,“但我願一試。”
她盯著桃夭手中的藥,咬咬牙,接過來便放進嘴裏。
桃夭嘴角一揚,伸出左手:“蓋個章,我的規矩。”
她將自己的手放在桃夭手中:“將來你若需要,我由你取用。”
“但願能用得上你吧。雖然也不知道你能有什麽用處,畢竟我活得挺長,就算翹辮子了,也不用你來守著我。”桃夭撓了撓鼻子,“所以,你先睡吧,回頭睡醒了,我再告訴你能拿你來做什麽。”
“你不像傳聞裏那麽討厭。”她認真看著桃夭的臉,“也沒有傳聞裏那麽醜。”
桃夭一翻白眼:“說我醜的,都是眼疾未愈的玩意兒。我不同他們計較。”
她笑了,目光卻有些渙散:“如果以後我出息了,我願意高價買你的紙。”
“嗯,我的紙每年都會漲價,你努力!”
“我……”她話沒說完,隻覺一陣眩暈,眼前一個桃夭頓時變成了十個……
她歪倒在地,轉眼間,地上再無她的身體,隻留一支犀角發導,青光瑩瑩,一如既往,隻是一道顯眼的黑色裂紋仍纏在它腰間,很是礙眼。
桃夭把它拾起來,歎氣道:“又是個燙手山芋。”
“你封了它?”柳公子問。
“隻能如此。不說別的,她但凡再多走二裏地,十個我也救不回她。”桃夭拿出個早準備好的小盒子,把它小心收進去,“這樣起碼能暫時保個大幾十年的性命,再圖後計。”
“一道毒氣而已,你不至於除不了吧?”柳公子奇怪道。
桃夭卻狡黠一笑:“萬一我就是除不了呢,實在不行,就隻能上昆侖找熟人幫忙了,若能讓昆侖的家夥來醫它,我就省心多了。”
柳公子突然想到了什麽,不禁也笑出來:“你是想用這法子讓它……”
“昆侖的門沒那麽好進,以她的資質……恐怕連入門試都過不了。但由我親自送上昆侖的,多少要給些麵子吧?至於能不能留下,便看它的造化了。”桃夭看著手裏的盒子,“能將一件看不到結果又無聊的‘小事’堅持一百年,很難的。你我都未必能做到。”
柳公子撇撇嘴,指了指磨牙:“小和尚可以啊!你看他堅持念了多少年的經了!可不止一百年了吧。”
桃夭歎氣:“所以為何偏偏是他撿到那個破袋子,所謂臭味相投吧。”
念完經的磨牙睜開眼,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還有幾分高興,他走到桃夭麵前,看著她手裏的盒子:“我就知道你有好法子。”
桃夭臉一沉,順手擰住了他的耳朵:“你倒是得了個助妖為樂的好名聲,卻給我跟柳公子找了多大的麻煩!”
“可不是,為了查老薛的底細,我這一趟又動了多少人情!小和尚,你不給我吃你的肉都對不起我!”柳公子故意補充。
“我又不是故意的!”磨牙捂著耳朵齜牙咧嘴。
“你還不是故意的?你要老實待在司府裏不就沒這事了!”桃夭恨恨地鬆了手,“你說,你跑去集市幹啥?”
磨牙癟著嘴,委委屈屈地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裹,打開來,裏頭是一盒胭脂,還有一個木頭雕的胖田鼠。
“今日除夕,我想著也該送些禮物給你們。”他把兩件東西捧到他們麵前,“與你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雖然你們嘴巴壞得很,但我知道你們待我是好的。桃夭雖然不是美女,但塗上胭脂說不定會好看很多,我雖不讚成柳公子吃烤田鼠,但可以送你個木雕田鼠圓你的念想,想吃的時候就舔舔它吧!我還特意跟木雕師傅說要雕得肥美一點……”
桃夭跟柳公子麵麵相覷,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見他們兩個發愣,磨牙撇撇嘴:“不要的話也沒有關係。”
桃夭一把抓過胭脂盒,打開來,一片美好的桃花色,她按下心中喜悅,一臉嫌棄地關上盒子:“買都買了,我隻能勉強收下,老實說這個顏色有點土氣,就隨便用用吧。”說罷,她伸了個懶腰,徑直往院門走去:“睡覺去,今天好累,吃得還那麽飽。”
柳公子拿過木田鼠,看了看,說:“我絕對不會舔它的,太惡心了。不過雕得還行,我收了。”然後他也伸了個懶腰,跟隨桃夭走出了院門。
磨牙撓了撓頭,對著滾滾憨笑:“我就知道他們會喜歡的。”
院門外,桃夭抹著眼睛道:“想不到小和尚這麽貼心,這胭脂可太好看了!大過年的,我還是第一回收到禮物。”
柳公子也抹著眼睛:“我竟然被感動了,我萬一舍不得吃他了該怎麽辦。”
兩個人差點抱頭痛哭……
二人回到房間,迎麵便看見桌子上擺著枕頭那麽大一個紅包,上頭寫著新春大吉,落款居然是司狂瀾。
桃夭以為自己眼花,立刻左右環顧,看司狂瀾什麽時候回來了,卻並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柳公子提醒道:“會不會是苗管家送過來的?你成天在那兒號著要枕頭那麽大的紅包……”
桃夭一想,也對,苗管家這樣心思細膩的人,怎會在大過年的讓她失望,說不定他老早就跟司狂瀾提起過這事,所以紅包其實早就備好了?
雖然不是司狂瀾親手送的,但隻要是枕頭那麽大的紅包,是不是親手送的又如何!啊,好開心!
她趕緊衝過去,迫不及待地拆開那層紅紙,心想紅包這麽大,裏頭得放多少錢啊!!
可是……一個銅錢都沒有。
紅包裏是個錦盒,打開來卻隻有一疊字帖,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筆,一錠墨,一方硯台,然後還有一張司狂瀾的親筆留言——“字醜,多練。一年之計在於春,勿負時光。”
要不是柳公子攔著,還說這些個文房四寶應該都是貴價貨,她直接就把錦盒扔出去了……
柳公子心想,苗管家果然是個老江湖,早料到她是這個反應,所以才悄悄給送過來的吧,當麵送的話,萬一砸自己頭就不好辦了呢。
而此刻的另一頭,苗管家已然躺在**,安然入睡前也免不了叨叨:“二少爺啊,你也真不拿我的老命當回事……唉。”
除夕之夜,真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