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快樂說沒有就沒有了。

桃夭目瞪口呆地站在“小趙湯菜”的店門前,要不是眼前這一地的磚瓦石塊上躺著“小趙湯菜”的店招,她一定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才一兩個月沒來,好好一家店怎的就成了一座勉強隻剩下兩麵歪牆的危房?

打聽一番,說是三天前的事兒了,天沒亮時,隻聽轟隆一聲響,小趙湯菜的牆就垮了,裏頭的家什全砸壞了,幸好是夜裏,店裏沒人,不然非出人命不可。更嚇人的是,不光小趙這邊,隔壁街的玉器店跟裁縫鋪,也都在一夜間遭了同樣的難,萬幸都沒傷著人,隻是玉器店的老板對著那些被砸壞的玉石珠寶,哭得比自己去了半條命還傷心。

桃夭也很傷心,這以後得多長時間才能再吃上她喜歡的湯菜?

路人在她身邊搖頭道:“這條街的房子都很有些年頭了,平日裏也沒見眾人仔細維護過,誰承想就塌了呢!說是夜裏風大,可四月間的風能大成什麽樣?哪能大到把牆都刮倒呢。”

司狂瀾不顧路人阻攔,進去將這倒黴的地方上下察看了一番,最後盯著那兩麵幸存的危牆道:“確實不是風,牆上的磚石都裂了,自然撐不住。”

桃夭從裏頭撿起一根孤零零的筷子,歎氣道:“既知道是老房子了,就該小心些,小裂縫不管,早晚成大傷口。”說著說著她又覺得哪裏不對,嘀咕,“可再是老房子,也不至那麽巧,三間老房子同在一夜間塌了吧……若是地龍翻身之禍,不可能隻影響三間房子呀。”

司狂瀾走到她身旁:“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麽?”

“我……唉,沒什麽。”桃夭把筷子一扔,垂頭喪氣道,“隻怪他們運氣不好吧,這些房子肯定在修築時就留下了隱患。如今卻連累我吃不到好東西。”

“小趙老板既沒事,店子早晚會重開。”司狂瀾看著落在地上的店招,俯身將其拾起來,抖了抖灰,順手掛到個幹淨地方,“回去吃自己家的飯吧。”

“嗯……”桃夭仍是失望得很。

“苗管家說,展師傅今天要做他拿手的蓮花脆汁水晶肉,名字如此長,也不知是個什麽味道。”司狂瀾隨意道。

展師傅便是司府新來的大廚,也是最近唯一一個隻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能讓桃夭立刻心情開朗的人。

她在心裏真誠祝願小趙老板早日東山再起,然後立刻毫不猶豫地跟著司狂瀾回去了。路上想得最多的,是那道名字那麽長的菜,夠不夠他們那麽多人分……

緊趕慢趕總算是回了府。剛進門,便瞧見一群小廝抬著梯子到處走,另有一些仆役婢女們也忙著在各處牆麵前仔細查看著,生怕漏掉什麽重要東西似的。

“這是做什麽?”司狂瀾問。

一個小廝趕緊上前道:“二少爺,這是苗管家吩咐的,說是咱們府裏有的房間牆麵有了裂痕,要我們立刻檢查所有房間,及時封補加固,咱們這都忙一上午了。”

桃夭聽了,頓生疑惑,問司狂瀾:“以前苗管家也這麽興師動眾過?”

“從未。”司狂瀾自己也有些不解,“司府一磚一瓦都甚是堅固,無論狂雷暴風抑或地龍翻身,都不曾有大損失,苗管家每年隻會做些例行的檢查與翻修而已,從未如此緊張過。”

這便更奇怪了,桃夭皺了皺眉。

眾人一通忙碌下來,還好,除了苗管家在飯廳西麵牆壁上發現的裂痕之外,府中其他地方都沒有異常。

飯廳裏,桃夭站在西牆前,仔細看著牆麵上那道足有三尺長的裂痕,隻見那裂痕自牆根而起,還特別深,像是被刀刻上去一般。

“幸而發現得早,不然早晚要出事的。”苗管家心有餘悸,“我已找了最好的工匠來修補加固,大家不必擔心。”

“啥時候裂的?今天?”桃夭問他。

“今天才發現。”苗管家道,“但看這裂痕的新舊程度,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兒吧,司府之前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所以我才特別上心。”

柳公子上前將裂痕上下看了一遍,撓頭:“誰偷偷拿錘子砸過牆?”

“誰會幹這樣的事……”苗管家哭笑不得。

“你夢遊時當好吃的啃的吧?”柳公子盯著在腳邊轉來轉去的滾滾,又提出一個假設。

磨牙當然第一個不同意,直言道:“滾滾每晚都跟我睡在一塊兒,睡相比你好多了!怎不說是你自己為了抓你喜歡吃的東西才一頭撞上去的!”

桃夭若有所思地盯著柳公子,蛇抓老鼠,老鼠總順著牆邊跑,這個推測居然很合理……

“你看著我作甚?”柳公子咬牙切齒在她耳邊小聲道,“我不吃家養的!”

“萬一你想換口味呢?”桃夭聳聳肩。

“我專一得很!”

苗管家聽得一頭霧水。

司狂瀾懶得理會他們,摸了摸那裂痕道:“此處結構從未改變,不存在突來的擠壓之力,又無人為損壞,按理不該有如此深的傷口。”

桃夭不禁又想到集市上那三間倒塌的房子,都是這兩三天發生的事,未免有些太巧了。她也上前摸了摸那道裂縫,指尖留下一團灰黑的痕跡,一絲微弱的氣息從痕跡上散去,她嗅了嗅,沒說話。

再怎麽蹊蹺,也不過是一道裂痕罷了,始終是上了年紀的宅子,偶然有點破損也說得過去,眾人討論幾句便散了去,吃飯休息,很快便將白天這件事拋於腦後。

夜裏,桃夭躺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飯廳那道裂縫總在眼前晃來晃去。

躺平的她終於還是說了一句:“不成。”她果斷跳下床,小心溜出房間,躡手躡腳地摸到了飯廳。

此刻已約莫二更天,飯廳裏一片漆黑,隻有走廊上燈籠的微光落在窗戶上,透過虛掩的房門,勉強能看清裏頭的情形。

桃夭屏息靜氣地進了門,貓一樣毫無聲息地走到離那道裂縫最近的地方,蹲下來,也不知要等什麽。

除了院子裏偶爾簌簌而動的樹葉和幾聲懶洋洋的蟲鳴,飯廳裏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桃夭沒有離開的意思,耐心保持著這個鬼鬼祟祟的動作。

又過片刻,那裂縫中竟隱隱傳出一些細如蚊蠅的聲音。桃夭眼睛一亮,將腦袋貼得更近了些。

“你放開!”

“不能走啊!”

“大哥二哥都走了!”

“他們走了我們就要走嗎!”

“不然如何?等著被惡物抓去殺掉嗎?”

“不出去就不會的!”

“那大伯二伯和舅舅,他們三大家子人又是怎麽回事!不還是被抓了嗎!來了這樣的惡物,再不走,我們的下場跟他們是一樣的!”

“咱們這裏跟他們的住處不一樣,惡物恐怕根本沒機會靠近!哥哥是太膽小了。再說,出去了,便是永遠拋下這頭家,別的地方我們也進不去,從此風吹日曬不說,誰都能將我們當作盤中餐!”

“出去了起碼還能搏個僥幸,留在這裏才是死得更快!我是不信司府能擋住那家夥的!你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不要阻我才是。”

吵架呢?!

桃夭完全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裂縫裏的家夥。

片刻之後,裂縫中竟擠出個寸把高的黑色小人兒來,勉強算個人形吧,像是拿烏黑的麥芽糖澆出來似的,軟乎乎黏嗒嗒的樣子,光禿禿的腦袋沒有一根毛,兩側的耳朵卻是大得離譜,像一對長錯地方的大象耳朵,臉上隻得三個圓孔,且算眼睛跟嘴?反正模樣是十分滑稽的,緊跟在它後頭從裂縫裏探出半個身子的,是個跟它幾乎一模一樣的家夥,此刻後麵的正緊緊抓住前麵的,非不讓對方離開,一番拉扯中,兩個家夥一齊掉了出來,滾落在地上。

桃夭正好蹲在它們麵前,終於笑嘻嘻地問了一聲:“二位這是忙著去哪兒呀?”

兩個家夥這才發現黑暗裏居然蹲了一個她,嚇得嗷一聲叫喚,抱著腦袋就要逃。

“不想馬上變成一攤血水就別跑,我不是惡物,不必害怕。”桃夭不慌不忙警告道。

兩個小東西一激靈,靠著牆根不敢再跑,其中一個戰戰兢兢道:“你……你是司府中人?”

“可惜了兩個大耳朵,年年月月蝸居於磚牆之內,卻隻聽得見同類的聲音。所以,不認識我也不怪你們。”桃夭一笑,“我乃桃都桃夭。”

兩個小東西麵麵相覷了半天。

“可聽過?”

“這……啊!好像很久前聽太爺爺說起過,什麽桃都鬼醫什麽的……”

“桃都?很厲害的地方?”

“太爺爺說它們那兒可是專門對付妖怪的!不聽話的要關起來,還要殺掉呢!”

“啊?!”

桃夭聽得想笑,真難為這兩個毫無見識道聽途說的家夥了。

“行了,你們隻要知道桃都是專管妖怪的地方就行。”桃夭懶得跟它們多加解釋,隻拿手指敲了敲牆壁,“石固一族,有生之年皆在磚牆之中過日子,從不踏足其他地方,你們為何一副要棄家逃命的模樣?”

“她認得我們啊。”

“好厲害的人。”

桃夭哭笑不得。

兩個家夥嘀咕半天,一個終於鼓足勇氣問道:“你真不會害我們?”

“你們犯了錯,我才會收拾你們。”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犯錯啊!”它們倆趕緊擺手,“是京城來了個惡物,專門抓我們族類,消息才剛傳過來呢,我們便有好幾家親戚遭了難!我們的大哥二哥昨夜已經逃走了,等這消息完全散播出去,隻怕京城之中所有同族都要被迫逃命去了。”

桃夭皺眉,問:“什麽惡物?”

“不知。”它們搖頭,“原本我們不離開家的話,誰都不能將我們怎樣,可據說那惡物會發出一種可怕的聲音,若恰好有同族在那聲音範圍內的,一旦聽到,十之八九會迷失心性,不由自主從牆裏出來,然後循著那聲音過去,結果就……唉,我們好害怕呀,這些天生怕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桃夭思忖片刻,疑惑道:“抓你們做什麽呢……既不好吃,用處也有限。”

“我們也不知啊!”兩個家夥委屈死了,“我們石固的數量雖然多一些,但曆來安分守己,不但不害人,還幫人類護著房子,哪裏就得罪到了這樣的惡物!”

桃夭想了想,對它們倆道:“這樣,趁現在還有機會回家,你們趕緊哪兒來哪兒回。惡物交給我來處理,你們萬不要再動離家出走的心便是,我以桃都之名譽保證,有我管著,誰都傷不得你們。”

“當真?”兩個家夥頓時轉憂為喜,“你不騙我們?”

“你們財色皆無,有什麽能讓我騙的!”桃夭白它們一眼,又敲了敲牆壁,“趕緊滾回去!但凡司府裏再多一條裂縫,都算你們頭上,到時候都不用什麽惡物出手,我縱是拆了司府也要把你們抓回去殺掉!”

“是……是……”兩個妖怪嚇得趕緊往裂縫裏鑽。

“等等!”桃夭又喊住它們。

“可不能反悔啊!”它們都要嚇哭了。

“我知道你們石固有自己傳遞消息的方式,你將我方才說的話傳給你在京城的所有親戚,讓他們先不要忙著逃命,不出七日,你們當不必再懼怕那惡物。但是,這七日之內有誰敢棄家跑路,害別人牆倒屋垮的,我一個都不輕饒!”

“是是!”

桃夭看著妖怪們的身影消失在裂縫裏,心頭卻是輕鬆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