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低沉的號角聲,伴隨著已經變的暗紅西落的太陽,南門外的漢軍退潮的海水一樣,從雲梯上退了下去,然後從容的撤退攻城器械。

張季不顧威儀的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南門差點被攻破,漢軍突如其來的霹靂彈,讓從沒有見識過的羯兵,措手不及。若非張季勇猛,並靈機一動的利用鄴城來的傳言,鼓起了羯兵們的死誌,自己也親自提刀廝殺,南門肯定會失手。

很快,攻城的漢軍在城外遠處匯集、整隊,看起來似乎準備結束今天的攻擊。城頭、城外牆下,鋪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傷兵,在亂擺的兵器和血汙中,顯得尤為淒涼。寒冷的空氣早已經把大多數屍體變成了硬邦邦的凍條,間或有一些傷兵沉悶的咒罵、哀號,但冰冷讓一些聲音很快的永遠消失了。

張季望著這一切,心裏十分沉重,原本他以為憑借著城中三萬多人馬,加上足夠三萬人吃一年的糧食,完全能夠堅守上幾個月,寒冷拖也能把城外的漢軍拖垮,但今天差點的失守,讓他心裏有些沒底起來。有必要提醒下渤海侯他們幾個一下,反賊的霹靂彈若是突然配合爬上城頭的漢軍,那很可能會讓城上的人措手不及。

“來人!”,張季看了一眼應聲過來的一個沒了頭盔的親兵,吩咐:“帶上幾個人,到其他城門去,把反賊用霹靂彈的事,給其他大帥講一下。”,這些親兵都親眼見識過漢軍用霹靂彈配合雲梯的情況,該怎麽講,精挑細選上來的他們,自然心裏有底。

親兵行了一個抬手彎腰禮,正準備挑幾個同僚分頭去。就見一個小帥邊飛步從屍體間跳躍著向這邊跑,邊用驚恐的聲調嘶聲高叫著:“大帥、大帥,反賊進城了,反賊進城了!”

嘩啦,本來有氣無力的或蹲或坐的羯兵們,先是愣了片刻,然後紛紛驚恐的站了起來,眼光順著飛跑的小帥向這邊望。而已經看不到小帥影子的,則交頭接耳的相互打聽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什麽。

張季也吃驚的猛然站了起來,搖晃了一下,猛然抓住已經站在麵前,緩著氣的小帥的胸袍,深凹的眼框內似乎要飛出利劍:“你說什麽?”

小帥的氣還沒有平複,說話有些不暢:“大、大帥,反賊……從從東門攻進來了!”

張季附近的羯兵,頓時混亂起來,不等小帥再說什麽,受驚的羊群一樣,緊緊握著自己手中的兵器,向兩邊逃去,邊逃還邊竭力高叫:“反賊攻進來了——反賊進城了——!”,這種為了減輕因為驚恐而帶來的壓力的喊叫,反而引起了更多的混亂,本來還驚慌著相互打聽的羯兵們,亂亂的加入了逃命的行列,這卻讓最早喊叫著逃命的羯兵,反而被亂起來向城梯跑的同僚,擋住了路。

不時有慌亂的羯兵因為慌不擇路,被橫七豎八還沒有清理的屍體絆倒在地,還沒爬起來,就被後麵的同僚踩在了腳下。終於有些新兵拋掉了手中的兵器,連鎖反應似的,被拋落的兵器撞擊堅硬地麵和屍體的聲音,叮叮當當在南門城台上不斷響起來。

張季已經鬆開了報信的小帥,有些**,若是在城外野戰,他會毫不猶豫的立刻拔刀砍了報信小帥的頭,來穩定軍心。他的親兵,還剩有二十多人,孤零零的立在城樓附近,沒有一個逃走的。他們都是主人的心腹,沒有主人就沒有他們。

“大、大帥?”,見張季和親兵們都沒有絲毫逃走的樣子,報信的小帥戰戰兢兢的試探著喊道。

夕陽紅色的光線,在寒冷的空氣中,把張季的半截影子,照的很長。很快,城台上除了他們,隻剩下了滿地的屍體、兵器和因踩踏倒地而不停哀號的傷兵。黑烏烏的血泊形成的冰塊,在夕陽下象極了汙水。連被征集來的民夫們,此刻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個幸免沒有被逃兵踐踏的火堆,突然發出了劈啪燒嘣聲,讓張季回過神來,他望了望淩亂的城台,然後環視了下四周的親兵,低沉的道:“記得大和尚說,人是有報應的,難道這就是佛陀的報應麽。你們逃命去吧!”,不等親兵們答話,褐色的眼睛盯住了臉上有些懊悔的小帥:“你不要擔心,等下和他們一起走。告訴我,漢軍是怎麽攻進城的?”

小帥臉上懊悔的表情頓時消失了,能和大帥一起逃,那活命的機會大的多:“大帥,我是聽從東門逃過來的一個匈奴小帥說的,據他說來,應該是他們疲憊時反賊投擲了那鐵蛋,措手不及下,被反賊登上了城頭。然後……然後……”

張季臉色有些哀憐,連核查都沒核查,就被這小帥擾亂了軍心,該一刀砍了他的。但現在張季確信漢軍是真的攻進了東門。他環顧了下親兵,見隊長還在,遂吩咐:“張巴裏,你帶著他們逃命去吧!”,不等張巴裏答話,轉身向城樓走去。

“大帥!”,滿臉胡子的張巴裏跨前一步,悲聲喊道。卻見自己的主將沒有停步,他遂又喊道:“大將軍,陛下還等著你救駕呢。”

張季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張巴裏,往日那傲氣的深目露出了麻木,最終卻沒有說什麽,搖了搖頭:“快走吧,到並州去。”

親兵們這下明白主將要做什麽了,紛紛單腿跪了下來:“大帥,大帥,我們保護大帥一起到並州。”

張季忽然停步厲聲喝道:“快走!”

張巴裏單腿跪著彎了下腰,站起來帶著十多個親兵快速的奔向了城梯。但依舊有三個親兵屹立不動。張季看著三個一臉悲壯的親兵,低聲吩咐道:“我死之後,用火送我到胡天大神那裏去。”

三個親兵再次單腿跪下,垂頭,然後看著張季慢慢走近城樓,片刻後,一聲當啷刀落地的聲音傳了出來。三個親兵把另一條腿也跪下,磕了一個頭,然後猛然站起,迅速從旁邊抬過來油鍋順柱倒向了城樓,直到附近的油鍋全倒完了,這才從火堆裏抽出一根火把,連續間隔點燃了城樓,而三個人,猛的撞進城樓,在隱約傳來的噪雜聲中,裏麵傳來了重物摔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