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失敗了。

再一次,我弄丟了她。

她的瞳孔開始逐漸擴散,我能感到生命在她身上的流逝, 一如穿過指尖的流水, 想要去抓住,卻又束手無策。

我唯一能做的,隻能拚命擁擠她,緊一點,再緊一點,直到我們之間毫無縫隙。

“埃西斯,不要離開我……”

“求你了……”

***

我討厭夏天,炎熱,悶燥, 陽光的氣息讓我窒息。

可與她的相遇在夏天。

如此一想, 這令人生厭的季節難得變得順眼起來。

當我因狂妄的發言而被撒旦鎖入書中, 拋入深淵之海時, 有一雙手拾起了我。

“唉?這就是傳說中的深淵之書”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感覺也不怎麽厲害嘛。”

對,稚嫩, 這個拾起我的臭丫頭約隻有十六歲,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巫, 正用那雙不知摸過什麽東西的髒手玷|汙我光潔的封麵。

“乳臭未幹。”

——這是我對埃西斯的第一印象。

傲慢之魔路西法對這些卑賤的爬蟲從來不會假以顏色,所以我用力張開書頁,試圖威懾她:“鬆開你的爪子,人類!”

“哇!”她很明顯吃了一驚,“書說話了。”

我感到憤怒在我的胸膛中流淌,使得我像一隻高原陸行鳥般挺起扉頁:“你這個小丫頭, 可知道手裏握著的是誰嗎?我……”

“知道呀,”她哼了一聲,“深淵之書嘛,”她想到什麽,又加了一句,“還有,我可不是什麽人類,我是女巫!魅惑女巫!”

她在“魅惑”兩字上加了重音,仿佛這樣能給她那張可憐幼稚的臉蛋平添幾分女人味似的。

這次我沒有譏諷她,但向下移的視線已經表明了我的態度。

小家夥果然出離憤怒了,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轉了轉眼珠,忽然換了一副口吻:“好吧,是我冒犯您了,尊敬的……”

我替她補充:“路西法大人。”

“……路西法大人,”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詭異,但還是順著我的話道,“請寬恕我的無禮。”

她陡然恭敬的態度深得我意,我想如果我恢複人形,也許會恩賜她輕吻我的腳尖,滿意地哼了一聲:“知道錯就好。”

那個奇怪的表情又出現在她臉上,可能隻是因為能和偉大的路西法大人說上話而感到熱淚盈眶了吧,我決定安撫下她:“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下次注意就好,”想了想,我又加上一句,“但是碰我之前一定要洗手,聽到沒有?”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了下,才緩緩展開一個笑容:“是的,大人。”

盯著她乖順的臉龐,我忽然覺得,這個小家夥也許還算個不錯的選擇。

“大人?”埃西斯歪過頭,“有什麽問題嗎?”

我像被燙到般移開視線,迅速道:“沒事。”

埃西斯疑惑地眨眨眼,將我抱在懷裏,她有將我的警告聽進去,不忘先擦去身上的灰塵,才笑著對我道:“那我們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我回答了麽?不記得了,也許隻是淡淡應了一聲,埃西斯一路上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她跌入深淵中的見聞,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深淵之書如果臉紅的話,應該不會顯露出來吧?

該死,這還是我被撒旦剝奪人類形態後,第一次由衷地感謝起那個老不死。

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我與埃西斯簽訂了契約。

這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單純得很,我哄騙她說,隻要讓其他人往深淵之書上簽下名字,他們就會成為我的傀儡,為她使用。

她欣喜地答應了,並信誓旦旦向我保證,一定會盡快幫我恢複魔力。

埃西斯以為自己掩藏地很好,但我可是惡魔啊——七惡魔之首的路西法難道會被一個未成年的魅惑女巫騙了去?

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我便早已明了,我這個小小的眷屬還偷偷藏了異心。

可無妨,畢竟本來這份契約就是我設下的陷阱——傀儡的力量會被我盡數吞噬,等積攢到一定程度,我便可恢複往昔的威嚴,至於那不堪一擊的契約,隻要殺了埃西斯,便可一了百。

對於欺騙了她這件事,我沒有半點愧疚之心,畢竟惡魔這種生物,身邊永遠伴隨著謊言,埃西斯應當明白,與惡魔簽下契約,便是一場巨大的賭局,孰輸孰贏,可不由她說了算。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最後這場賭局的輸家,竟會是我。

***

“大人,目標選他怎麽樣?”

逼仄的酒館內,埃西斯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一邊小口啜著黃油啤酒,一邊不斷打量著來往的人群。

“再把桌子擦一遍,太髒了,”我對她尋的這處落腳點極為不滿意,“還有,把酒杯放下,你成年了麽?誰允許你喝酒了?”

埃西斯又眯起她的眼了——這是她準備用花言巧語蒙騙人的表情,我哼了一聲,心想白癡才會上她的當。

“可是大人,”她撅起嘴,好像這個傻兮兮的動作能說服我似的,“我已經十七啦,女巫在這個年齡都睡過不下十個男人,但……”

“你想都別想,”我直接攔住她的話,“讓我看到任何一個男人出現在房間裏,我就把你們兩個都殺了。”

她嘟噥了一句,似乎是在說“煩人的老父親”之類的抱怨話。

哼,埃西斯懂什麽,那些被她騙過來的男人都隻是些不學無術的小白臉,就連名字登上深淵之書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不能喝酒嗎?”她還不死心,“我可是在酒館啊!”

“你去妓|院,就一定會點人了?”我反問她。

埃西斯可疑地停頓了下。

我火了:“埃西斯!”

“哎哎哎,這不是沒去過嘛,”她抱起頭討饒,“可是大人您為什麽這麽敏感,難道……”她捂住嘴,“其實您是……”

“閉嘴,”我冷冷將兩個字甩給她,“還想要舌頭嗎?”

她浮誇地對我吐了下舌頭,我的目光在那一小團粉紅上逗留了片刻,沒等移開視線,深淵之書的封麵上忽然傳來一抹柔軟的觸感。

——她親了我的封皮。

我登時怒了:“你在做什麽?!”

“討好您啊,”她說得振振有詞,“我想喝酒。”

沒等我發飆,她已經迅速換了一副表情,就像直接往臉上貼了層變臉的麵具似的,兩眼淚汪汪:“大人,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我冷冷道:“你不是說自己是孤兒嗎?”

“今天是我撿回您的一周年,”她強調,“所以我把這天作為我的生日了。”

雖然知道她是在拍馬屁,但——咳,倒是很會揣摩我的心思,我清了下嗓子:“好吧,那就喝點酒,”沒等埃西斯歡呼,我補充了一句,“半杯。”

她的臉又垮了下去,正想與我討價還價,我忽然低聲警告她:“閉嘴。”

埃西斯立刻噤聲,一個賞金獵人打扮的男人走到她麵前,裝模作樣問了一句:“可以坐這裏嗎?”

“讓他滾。”我低聲命令道。

埃西斯瞅了我一眼,轉向那男人:“請吧。”

在我爆炸前,她拍了下我的書脊:“大人,這可是送上門的獵物,”她無聲地與我進行交流,“我們不能放過。”

聽到那句“我們”,我的眼睛閃了閃,也許那一刻我的腦子被一顆水球彈打中了,居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好。”

可是,見鬼。

——當時的我還未曾料到,我會為這一個毫無重量的單詞,而悔恨了整整三百年。

埃西斯將這個男人騙出酒館。

在她的魅術下,男人早將自己的家底都抖得一幹二淨。

彼得,二十四歲,幹賞金獵人這一行已有四年餘載,目前接了一筆大單子,隻要這票幹成,他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您真是厲害,”埃西斯軟軟道,“像您這樣的賞金獵人整個大陸也找不出十個吧?”

“五個,”男人滿麵紅光地糾正她,“在我之上隻有……”

“啊!”埃西斯裝作不經意打斷他,兩隻手拍了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兩眼亮晶晶看向彼得,“像您這麽傑出的賞金獵人,對付荒原狼肯定是不在話下吧?”

男人又可笑地挺起胸膛,活脫脫一隻發|情期的伯德克牛蛙:“那是自然。”

埃西斯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那麽……能不能請您到我家去一趟?”她解釋道,“我們家附近好像有荒原狼出沒,我有些害怕……”

她低下頭,擦了下那根本不存在的淚花,可彼得魚已經上鉤了,忙不迭保證:“埃西斯小姐!這件事情請一定交給我辦!”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城外。

“還沒到您的家嗎?”彼得疑惑道。

埃西斯隻說:“再往前一點。”

她帶著一頭霧水的彼得繼續走,一路上我沒有吭聲,心中總有股莫名的感覺,埃西斯還以為我在生氣,悄悄問我:“大人?怎麽了?”

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股味道。

我想,我震動的情緒一定通過契約傳達給埃西斯了,否則她的瞳孔也不會像貓一樣迅速收縮。

“別過去!”我急忙對埃西斯下指令,“那裏有……”

“晚了。”

當這句話響起時,彼得的匕首已經貼上埃西斯的腰。

這個男人忽然換了一張麵孔,明明軀殼還是原來那副樣子,裏麵的東西卻變了,以至於他整個人的氛圍都隨之改變。

——那是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老練與淡然。

我們中計了。

周圍忽然雨後春筍般出現無數人,有魔法師,弓箭手,牧師……我甚至看到兩個精靈,捏著鼻子站在人群裏。

嗬,像他們這種故作清高的種族,居然也會甘願與人類混在一起?

彼得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

“魅惑女巫埃西斯,”他的刀尖對準埃西斯,“把深淵之書交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帶你們領略別扭鬼路西法的內心世界。

路西法:不許跟人喝酒!不許交男朋友!不許……

埃西斯:那如果對象是您呢?

路西法:……可以。

埃西斯:???感謝在2020-09-05 11:58:09~2020-09-05 23:42: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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